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雙目光芒閃閃,額際血脈賁張,宮笠急促的道:「你看,這像不像一隻牛頭?」

  仔細注視著那個圖記,淩濮連連點頭:「經頭兒這麼一說,倒看著頗為相似,嗯!像只牛頭。」

  宮笠咬牙道:「渤海『飛雲島』的『金牛頭府』!」

  淩濮怔了怔,遲疑的道:「會是他們?」

  神色是猙獰的,宮笠鏗鏘的道:「普天之下,以牛頭為標記的只有他們這個堂口,金牛頭,『金牛頭府』,沒有第二家。」

  淩濮小心的道:「這……會不會是只羊頭?」

  宮笠陰沉的道:「注意這兩撇是左右上方挑去的,像牛角,沒有羊角會是這種形狀的,而且,武林中根本沒有聞及有以羊頭做記號的幫會及個人!」

  尷尬的,淩濮道:「賀大哥能再畫清楚點就好了。」

  瞪了淩濮一眼,宮笠重重的道:「老賀身受致命重傷,又在急怒驚恐交逼之下,氣息奄奄,危在旦夕,且以足為筆,又仰首無能下視,在這種情形裡,他能點出了這樣的輪廓,業已難得之極了,你還怎能苛求他像位丹青妙手般,好整以暇的精工繪製一個牛頭給你?」

  淩濮面紅耳赤的垂下頭:「頭兒,怨我失言—…。」

  長歎口氣,宮笠憂傷的道:「別怪我斥責你,淩濮,我的心情太惡劣……我幾乎可以想像到老賀當時的情形,他一面忍著無比的痛苦,抗拒著死亡的壓力,一邊以無限的恨,沸騰的怒,人骨的怨,用最後一口氣,一點餘力,蘸著他自己的血在艱辛的塗抹著這幾個圖案,我似乎可以聽到他那粗濁的喘息,發自靈魂深處的詛咒,牙關的切磨……

  我好像能以到他歪曲的臉,移位的五官,雙瞳中的血光……他是多麼的期望我們能早些趕來,我可以斷言,在他臨死前的片刻刹那,他還渴盼我們能適時出現……他在完成這後,便會將所有的希冀寄託在他所遺留的暗示上,他會一遍又一遍的祈禱我能發現,他會泣血無聲的盼望我們能體悟出這些圖記的含意,他將他的仇,他的血債,他魂魄的安寧,全附托在我們的身上…」

  淩濮穩定的道:「我們會如他的願的,頭兒!」

  宮笠低沉的道:「是的,我們一定會的。」

  說著,他的目光又投注在地下那個「口」字,三個點,與那個粗可辨認的「十」字上,默默又陷人沉思。

  良久——淩濮注意到宮笠的濃眉緊蹩,嘴唇閉合不動,目光迷惘,他便曉得宮笠顯然是迷失在另外這幾個記的朦朧中了。

  不知什麼時候,外頭的雨已停歇,周遭卻越發沉寂了,靜得沒有一丁點聲息,宛如可以聽到水滴的聲響,這一隅,空氣似也凝凍了。

  「千疊嶺」默默聳峙,松林青翠鬱鬱,木屋裡一片慘愁,遺骸殘血,陰風隱隱,死了的人不會感覺,活著的人卻心碎了。

  當屋裡的光度更形暗澀之後,淩濮終於悄悄的道:「頭兒,我們先為賀大哥料理後事吧?天快要黑啦!」

  悚然醒悟,宮笠沉重的抬起頭來,傷感的道:「天快黑啦?我卻尚未想出另外這幾個記號的含意來。」

  淩濮道:「不用急,頭兒,這幾個記號我們全不會忘記,它的開頭已深深刻在我們腦子裡了,總會叫我們悟透的,賀大哥將會在冥冥中幫助我們,頭兒,更何況我們如今已有了『金牛頭府』這條線索可以追循。」

  緩緩站起,宮笠木然道:「但願我們能替老賀伸冤雪恨,否則,他在泉下不會瞑目,我們活著亦將終生遭受心靈上的煎熬……」

  籲了口氣,他又道:「我們動手吧!」

  很快的,宮笠與淩濮拆下了幾塊門板及地板,盡他們的力量做了一具不成樣的棺材,當他們在屋後挖好了一個深坑,將賀蒼的遺體放進棺材裡,在封棺落坑之前,宮笠對雙目不閉的賀蒼,語聲昂烈的起誓:「老賀,縱然五嶽盡頹,江河涸幹,天變地動,只要我不死,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便會為你報仇雪恨,刀刀誅絕那些謀害你的畜牲。」

  在棺中,賀蒼的遺容可怖,唇角又有鮮紅的血滲出,宮笠雙目淚盈盈,他哽咽的道:「你安心的去吧!老賀,我會做到的。」

  淩濮封棺落坑,默默的,卻迅速的用一塊木板鏟土堆填,不一會,已形成一座土痕猶濕的新墳了。

  宮笠與淩濮二人在墳前跪倒,垂頭合目,做最後的祈禱。

  天,不知什麼時候又漸瀝浙瀝的落起雨來,四周也更為陰沉晦暗了,空中的雲,黑霾卷堆,宛似要壓到人的頭頂,可是天黑了,陰雨天的黃昏後,更帶著那麼一種特別淒冷沉鬱的意味。

  新墳、濕土,幽林,哭雨,有慘慘的風吹拂著,有跪在墳前的活人咽噎著,這人生該是太落寞,也太悲慘了。

  離開「千疊嶺」那幢令人傷心的木屋已經三天了,現在宮笠偕同淩濮正向「魯」境的老黃河口進發,從那裡可以出渤海到一飛雲島「。

  一路上,宮笠越現沉默陰森了,他常常老半天不說一句話,雙眉皺結,臉色寒鬱,怔怔忡忡的像是在苦思什麼,仿佛一張迷濛濛的細網將他陷束住了,他每就在這種深沉的思忖中不知不覺的嘆息著……手撫著賀蒼遺下來的那柄厚背刀,流展在眸瞳裡的光影是那麼的傷感酸楚……

  宮笠沒有有將賀蒼的兵器與賀蒼同歸黃土,他珍惜這柄刀,因為這是賀蒼唯一留下來又值得紀念的東西了,每在看見這柄刀,撫摸著刀柄皮鞘的時候,宮笠便宛似在恍惚中重又面對著賀蒼的音容及笑貌,似是在隱約裡聞嗅到賀蒼的體息,接觸到賀蒼的肌膚……刀上,有他老友的汗澤,有他老友的手漬,更有著他這位生平摯交的光榮與壯烈的歲月痕跡,刀不會說話,卻宛似有靈。

  滿眼的淒迷凝視著迢遙的道路,宮笠說不出有多麼的悔恨悵失,他巴不能一腳踏上「飛雲島」去弄個水落石出。

  在蹄聲清脆又單調的響聲裡,隨後的淩濮小心翼翼的跟上了一點,輕輕的道:「頭兒,可要歇一歇?」

  望一眼陰沉的天空,宮笠無精打采的道:「什麼時候了?」

  淩濮道:「近午啦!頭兒。」

  點點頭,宮笠道:「再趕一程吧。」

  淩濮笑笑道:「是,頭兒。」

  頓了頓,他又道:「頭兒,有幾句話我想和你說一說,如果你聽得不順心,便當我放屁,千萬不要生氣。」

  宮笠懶懶的道:「說吧!」

  咽了口唾沫,淩濮道:「『金牛頭府』,頭兒,是當今天下武林中最具勢力的幫會之一,非但旗下兵多將廣,好手如雲,他們的影響力也遍佈沿海四省,更有不少結盟的堂口為他們廣為呼應,他們的大當家『雙手奪命』孫嘯是江湖道中有名的魔星,掛了招牌的心黑手辣,趕盡殺絕。」

  宮笠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淩濮苦笑道:「頭兒,我的意思是,敵眾我寡,就我們兩個人去找他們盤根底,萬一弄僵啦幹起來,是不是顯得力量單薄了點?」

  哼了哼,宮笠道:「你含糊?」

  額上的疤痕立時漲紅了,淩濮衝口道:「我含糊他個鳥。」

  趕忙尷尬的一笑,他又道:「頭兒,天下之大,能人輩出,一山還比一山高,我呢?或許有好些人遠強過我,但我從來也沒有含糊過任何一個,輸贏是一回事。骨氣卻是另一回事,這些年來,頭兒看我怕過誰來著?當然,除了你以外……」宮笠冷冷的道:「那不結了,還囉嗦什麼?」

  淩濮忙道:「頭兒,我是做萬全的打算—…。」

  宮笠斜了他一眼,道:「什麼萬全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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