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七海飛龍記 | 上頁 下頁


  於是,他們不再說話,一個勁的放馬急馳,片刻後,已經接近了「千疊嶺」下,臨到近前,才更顯出這「千疊嶺」的雄偉怪異來,千百層或成波紋狀,或成環弧狀的風化岩石,一圈圈的疊積上去,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單調得很,宛若一環又一環層堆著的灰白色沙堆,但卻十分高聳險峻,令人抬頭仰望。

  就在最底層的岩面下,凹陷進去一大塊空地,那裡卻生著千百棵青蔥的松樹,約模這片松林的年代很久遠了,有些松樹長得粗可合抱,枝幹虯突,曲舒有致,或是斑駁蒼褐,古趣盎然,一條石板小道,從松林中伸延而出,在小道盡頭,松影娉婷如蓋中,可以隱約看見一幢木屋的簷脊,那裡,就是賀蒼的世外小築了。

  兩匹馬一陣風似的奔上了這條麻石板鋪成的小道,淩濮好奇的四面張望著,自言自語道:「石嶺禿山,青松木舍,倒是相映成趣。」

  前往的宮笠並沒有理他,快馬加鞭,頃刻間便趕到了木屋的前面,這是一棟用松幹原木搭成的房屋,枝幹上的樹皮仍在,青紫斑星,經雨水一洗,更發出了一股松木特有的香味,這種味道與周遭那種清雅的松子氣息相融合,也分不出這飄漾的幽芳到底是來自何處了。

  在這木造屋階前,馬兒尚未站穩,宮笠早已一個翻身落地,在他翻落的刹那,已經順手摘下懸掛在馬首旁的武器——一條粗約鴨蛋,長有丈許,黑烏烏的皮鞭,這條皮鞭,並非是普通牛皮或其他獸皮制就,完全取材自極西「天竺國」所產一種見的異獸「黑犀」的腹皮,加卷人發、鋼絲所製成,這種皮革又柔又韌,百堅不摧且可耐寒熱,絕不會因為天氣的變化或水火的侵襲而使皮質有所損傷變異;它那手柄部份更經十餘種藥材泡過,非常堅硬,還反纏以細牛皮條,不使滑膩溜手。

  這條長鞭,凡是見識過它威力的武林人物,咸呼之為「大旋龍」,意指其霸道處形同浩浩龍卷之勢,足可頂天拄地,橫掃千軍,這條「大旋龍」加上宮笠腰帶上插著的那柄寬只兩寸,長有尺半的怪異「潤蛇口劍」,便造成了宮笠今天的無上聲威。

  腳踏在木階之上,宮笠右手緊執圈成數卷的「大旅龍」,神色之間不禁有些異樣,太靜了,這裡的氣氛靜得有些死沉。

  久經陣杖的淩濮隨後趕到,他一言不發,身形騰起,悄無聲息的落在掩閉著的門側窗下,同時弓腰俯身,「金八卦盾」與三尺銀槍業已旋至在手。

  一種本能的直覺,使官笠預感到一陣不祥的陰影籠罩著心底,他定定的立在木階之上,目注緊閉的門扉發愣,兩匹馬從石板小道上疾奔的聲音,是相當劇烈的,更能傳出老遠,屋中的人不可能聽不到,何況現在雨已小得多了,而在大白天裡,亦不該門窗緊閉,悄無聲息,但眼前卻正是這個情形,這會是代表一種什麼意義呢?莫非——宮笠的臉色泛出了青白,嘴唇也起了痙攣——莫非,他痛苦的想著,已經遲了?禍事已經發生了?

  雨仍在浙瀝浙瀝的下著,從松帽上,屋簷邊,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屋子裡,四周仍是一片寂靜,一片死後的寂靜,除了雨水在流動,幾乎找不出一丁點「活」的氣息來。

  呼吸漸漸粗重了,宮笠雙目的光芒,變得有如毒蛇般的冷酷,冰冷的寒凜,仿佛燦炫著赤紅的血彩。

  伏在門側的淩濮凝視著宮笠,專注的等候指示。

  終於——宮笠猛一咬牙,揮手。

  動作方現,淩濮已大吼如雷,飛出一腳踢上門板,在「嘩啦啦」的木折板碎聲中,他倏然躍起,金盾暴砸,「僻啪」一聲搗碎木窗,由窗口電射而人。

  宮笠沒有行動,依然冷靜的站在木階上面,目光卻隨著玻璃的殘門投入屋內,裡面的光線十分晦暗,一張桌幾,幾把斑竹椅子仍然好端端的擺在那裡,其他的情形則因為屋裡的曲折與隔間的關係便看不見。

  頃刻間,窗口人影一閃,淩濮躍了出來,他站在那裡,臉色蒼白,鼻翅急速龕動,額間的疤痕也泛了紫紅,他一時沒有說話,但全身卻激動得籟籟抖索。

  宮笠的心往下一沉,連血液也幾乎凝凍了,他覺得有些暈眩,手腳也冰冷冷的,閉了閉眼,他沙啞的開口:「出事了?」

  明知這一問之後的回答,但他仍不能不問,不得不問,淩濮深深的吸了口氣,顫著聲道:「請頭兒節哀……賀大哥……業已遭了毒手」

  宮笠震抖了一下,強自鎮定的道:「嫂子呢?」

  搖搖頭,淩濮道:「不在這裡。」

  覺得全身麻僵僵的,腦袋裡空洞洞的,宮笠茫然的道:「不在屋裡?」

  踏前一步,淩濮擔心的道:「頭兒,你先坐下歇會吧!

  你面色好難看…」

  苦澀的一笑,宮笠振作起來精神,沉沉的道:「前後三間屋子,你都察看過了?」

  點點頭,淩濮道:「全查看過了,還越窗到後面搜了一遍,那間像是賀大哥寢居的房間裡衣物拋散滿地,櫃倒屜翻,顯得十分淩亂之外,客堂及另一間房子卻相當整齊,沒有什麼可疑的痕跡,更不見打鬥的跡象……」

  宮笠沙沙的道:「老賀……死在哪裡?」

  朝客堂一指,淩濮道:「就在客堂至寢室門口邊的那張竹圍椅子上,渾身是血,流在地下的一大灘都凝成紫色的。」

  猛一揚頭,宮笠抖著聲:「我們進去看看!」

  淩濮忙道:「頭兒,你還是先歇一會,平靜一下心緒再進去吧。」

  宮笠努力的展現出一抹比哭還要慘愁的笑,他道:「我還受得了這點打擊。」

  說著,他大踏步推門而入,剛一進人這黑暗晦黴的客堂中,一股隱隱的血腥氣息與陰腐味道立刻包圍了他,連官笠這樣久經龍潭虎穴,出生入死的武林強者也不禁激靈靈的一顫,皮膚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靜默了一會,目光緩緩移動,然後,定在一個方向——客堂的左側,進人另一個房間入口處,那裡,有一張竹制的大圈椅,一個健壯的,卻僵硬的身體便坐在那圈椅上,這人坐著的姿勢十分的怪異,他上身微向前俯,面孔仰起,左手往後伸,右臂朝前抓——宛似要攫取什麼,他的兩鬢已微現斑白,微圓的面孔已歪曲得失了形,他兩眼的眼珠子凸出了目眶,往上瞪視著一點——縱在如今,仍然可以令人看出他當時的驚震、憤怒、痛恨與意外的神色來,他的嘴唇緊閉,卻有血痕流自唇角,總之,他的五官已因過度的激動而扭扯得全變了原狀。

  是的,不錯,這是賀蒼,「滾刀煞」賀蒼,是宮笠最好的朋友,最知心的兄弟,最親密的刎頸之交,但是,他已經死了,而且,冷透了。

  一側,淩濮低促的道:「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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