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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毒魄坐在鋪上,沒有出聲,也沒有絲毫反應,他只是靜靜的坐著。

  摹然一隻火招子點亮,微弱的一點火頭雖說光度不強,卻也足夠映照出入屋的三人那幾張嘴臉——幾張猙獰怖厲,充滿仇恨怨毒的嘴臉!

  毒魄靜靜的注視著這三個人,這三個「豹房」的遺孽,倔強到底的死硬派,他們正是「癩蛇」崔秀、「十八翻」衛玉振,以及「病太歲」童光。

  手執火括子的童光順勢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暈黃的燈焰便搖晃於門隙捲入的寒風裡,童光的面孔在明暗不定的燈火映照下,顯得忽青忽黃,越見陰陽怪氣,崔秀便倚立屋角,失去左耳的頰面上是一大塊醜惡泛紫的疤痕,他的雙目中赤芒漓漓,流露著冷酷狂暴的神韻,其形狀之妖異,直如一條披著人皮的毒蛇,望上去令人既驚懼又作嘔。

  衛玉振的左手是齊肘被削,此時便空空蕩蕩的飄著一截衣袖,他右字緊握單衣,臉孔歪扭,牙齒磨挫有聲,那德性,活脫就待生吃人肉。

  「虎矛棍」慢慢舉起,童光斜吊著一雙眼,腔調陰邪的道:「姓毒的,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毒魄容顏不變,安詳自若:「你們膽敢如此妄為,不啻抗拒組合諭令,形同叛逆,狄用疆曾保證我目前的生命安全,而且,門外的守衛都是他身邊的護從,你們能夠進門,顯然借諸暴力,一旦事發,我看你們如何辯解脫身?」

  衛玉振冷冷的接口道:「你什麼也看不到了,毒魄,天亮之前,你已經是一個死人,還是一個失蹤的人,我們會把現場佈置成像你誘殺守衛,然後脫逃的樣子,所有的帳都將記到你一個人的頭上,叫你變為冤鬼都不得安寧!」

  毒魄拉了拉被沿,道:「就算是這樣吧,各位難道便有把握要我的命?衛玉振,不可忘記你的手,童光背脊上的傷,姓崔的那只耳朵,全是我創下的成績,況且我無鐐無銬,未有枷鎖相制,如此一來,你們的企囹,怕就更難如願了!」

  衛玉振新仇舊恨,不禁一齊湧上心頭,他握緊單衣的右手,由於過分用力,以至五指關節突凸泛白,聲音裡也帶著濃重的殺氣:「姓毒的,你只是在替你自己壯膽,我們既已展開行動,就決不可能半途而廢,更不會受你的空言恫嚇,不錯,我們身上的傷殘全是你的成績,現在,便到了我們討債報仇的時候了!」

  毒魄低喟一聲,道:「當然,你們也已經打聽清楚,知道我的創傷未痊癒——」

  衛玉振惡毒的道:「你身上的傷永遠也不會痊癒了,姓毒的,你就帶著這一身零碎去死吧!」

  突然間,毒魄蓋在身上的被子「呼」聲飛起,像一朵烏雲,不,更似一塊鐵板般罩向衛玉振,這位有「十八翻」之稱的人物果真能翻,棉被揚空,他已猛的三筋斗倒仰而出,同時,童光的「虎矛棍」兜頭砸向床來!

  毒魄上半身往前撲俯,鑲著尖錐的棍首已重重擊落鋪面,並扯飛了大把茅草,就在草絮滿屋飄散的一刹,他手裡的一束草梗趁勢貫力激射,借著昏沉的光線做掩蔽,便仿佛一隻利箭也似穿進了童光的胸口。

  「虎矛棍」剛剛再度舉抬,童光已驟而身休直挺,臉上起了一種詫異迷惆的表情,噎、噎、噎一連幾步朝後倒退。

  衛玉振見狀之下,不由駭聲呼叫。

  「老童,老童,你怎麼了?」

  牆角的崔秀,半聲不吭,他的碧綠棒子迅即對準鋪上的毒魄。「突突」兩聲飛出二枚「碎心鏢」,鏢閃人掠,抽棒狂揮而下。

  毒魄滾身側向鋪內,兩枚「碎心鏢」空擊石壁,又反彈回去,火星濺處,崔秀那張邪異陰怖的面孔已映現眸瞳,綠影閃舞,跟著便是十餘記「砰砰」砸掃,毒魄扭腰曲腿,撐臂挫肩,于茅鋪之上不足方圓之地躲讓旋回。

  崔秀連擊不中,左腕微翻,赫然多出一把雙刃匕首來,他拿自己身軀推壓柄端,用力往下刺撲!

  於是,毒魄雙足蹬蹴石壁,整個人如同脫弦怒矢一般倒射至鐵門之前,卻幾乎在射出的瞬息裡又翻騰而回,兩腳絞剪,恰好夾繞上崔秀的脖頸。

  寒光一閃,崔秀的匕首已紮入了毒魄小腿,毒魄兩腳運勁,「哢啦」一聲骨骼的扭折悶響傳來,崔秀混身抽搐,匕首已舉不起第二次。

  猛一伸手,毒魄抓住了崔秀的頭髮,往後倒扯,同時另一雙手握住對方下巴慢慢扭轉,崔秀痛苦的喘息,唇角口涎流淌,雖然仍在掙扎,卻無力擺脫毒魄的鉗制,眼看著他的腦袋一寸寸,一分分的旋扭,頸骨因受壓迫而發出的裂斷聲,也就更清晰了。

  當把崔秀的頭頸整個旋扭過來,姓崔的已是口鼻溢血,雙目鼓瞪在眼眶之外,但卻尚有呼吸,喉管裡響著,「呼嚕」「呼嚕」的痰音,毒魄將崔秀的右手提高,讓他手中的碧綠棒子對準他自己的嘴巴,然後,毒魄摸索到棒尾隱嵌的暗鈕,使力按下——

  「突」的一聲,一枚「碎心鏢」射進了崔秀的口中,直透咽喉!

  「突」的一聲,另一枚「碎心鏢」又穿入崔秀的左眼,再一聲,一鏢插入右眼……毒魄不停的發力的按鈕,直到再也沒有縹鋒射出……

  崔秀全身癱軟得有如一堆爛泥,那張陰邪的面孔仍然帶著不甘卻發了僵的陰邪味,只是更加了幾分鬼氣,毒魄飛起一腳,將屍身重重踢出幾滾,這才發覺自家已是汗透重衣!

  驀地,他身形暴轉,雙手環胸交錯——是了,只顧著宰殺崔秀,激動中,竟忘還有一個死敵當前,衛玉振,那衛玉振呢?

  桌子的另一邊,衛玉振全身俯跡于地,張著櫥還伸出半截舌頭,瞪著一雙空茫的眼珠子不知在望些什麼,姓衛的背脊上赫然插著一樣東西——那是一柄金晃晃的短矛,矛尖盡沒單只露出柄部,照情形看,恐怕這位「十八翻」是挨了一記透心涼!

  順著衛玉振的屍體望過去,毒魄不禁驚愕得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靠牆站立的那人,那個姑娘,不就是危蓉麼?

  危蓉為何能來到此地,又什麼時候來的?毒魄一概茫然不知,但有一點他卻可以確定,那絕對是危蓉無疑。

  喘了口氣,他沙著嗓門低低的開口:「呃,是危蓉姑娘麼?」

  暗淡的燈光下,危蓉手撫心隔,也透了一口氣:「是我,毒魄。」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毒魄疲憊的笑了:「真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危姑娘,你怎麼會跑來這裡?」

  踏上一步,危蓉面帶憂惶之色:「還不是為了你,毒魄,此地不是談話之處,他們交班的時間就快到了,你趕緊跟我走!」

  毒魄略顯遲疑的道:「這樣做,對狄用疆會不會說不過去?」

  跺跺腳,危蓉急切的道:「不用管狄用疆了,他對你也沒有安著什麼好心,毒魄,還不快走?」

  毒魄點頭道:「好,聽你的。」

  危蓉不忘抽回衛玉振屍身上的短矛,並伸手拉著毒魄,雙雙側身從鐵門中擠出,迎面,卻是好一陣冷瑟人骨的寒風。

  黑暗裡難辨地物方位,可是危蓉對這裡的環境似乎相當熟悉,他牽著毒魄的手,在雪地上健步而行,東繞西彎,毫不猶豫,光景像在逛自家的後花園一樣。

  不多久,危蓉已領著毒魄來到一處極其僻靜的所在,那是一道花磚牆特別隔開的一座小院落,院子裡獨立著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精舍四周遍植松柏,門前並有石板小路相連,在一片皚皚雪地的襯托下,這裡真有點出塵脫俗的味道了。

  毒魄剛想問話,危蓉已悄俏「噓」了一聲,仍舊挽著毒魄的手,逕自來到精舍之前,掏出鑰匙開鎖啟門,先把毒魄讓了進去。

  屋子裡很溫暖,並飄浮著淡淡的幽香,毒魄禁不住一陣暈眩,感覺上,似乎在做著一場,一場不知是苦是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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