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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狄用疆不免暗自尷尬,他之所以強行出手,亦是受形勢所逼,因為他發覺他的手下們幾乎阻止不了毒魄的任何一次攻擊,更完全控制不住戰局,毒魄縱橫捭闔,不僅來去自如,且無往不利,情形再照這樣下去,不知還要拖上多長時間,賠上多少性命才得甘休,情急之下,他已顧不不了有言在先,只好親自上陣,挽危求存了!

  這時,「大錘手」龍彪,通天秀吉公冶奇,「鬼影六鈞」僅剩下的一位「病大歲」童光及「孔雀」丁慧全慢慢圍攏過來,以為聲援,「十八翻」衛王振則已被同伴扶持下去裹傷——那條手臂,可夠他折騰了……

  毒魄長長籲出一口氣,聲音十分微弱,

  「我們終於要對陣了,大掌旗。」

  狄用疆手裡是一柄膏光流燦的長劍,劍刃上似鏤著細細的龍紋,略微晃動,便隱隱如雲生霧起,泛漾著濛濛的氤氳;他將劍拄地,乾澀的道:「不是我言而無信,毒魄,我不能任由情勢像這樣發展下去,否則,『鬼王旗』就將毀在你手裡……」

  毒魄幾近虛脫的道:「生死相搏,時機往往難求公平……大掌旗,這只是我個人運道較差,怨不得什麼,我們能夠面對面的一比高下,對彼此而言,也算一種解脫……」

  狄用疆猶豫著道:「如果我不出手,毒魄,你必然會無休無止的殺戮下去,但是,以你目前的體能狀況來說,我和你較鬥便脫不了趁人于危的口實,如何取捨,倒叫我為難——」

  毒魄木然一笑:「世間事,原就是不易兩全其美……大掌旗,我看應該旱求勝第一,致果為先,形勢條件是否均衡,就不必多做考慮了……」

  滿面殺氣的「大錘手」龍彪惡狠狠的咆哮:「大掌旗,我們已有多少兄弟死在姓毒的手中,多少威譽被他糟塌?此獠不除,非但後患無窮,且何以向兄弟們的亡魂交待?大掌旗,和姓毒的根本談不上道義傳統,只有以殺對殺!」

  橫了龍彪一眼,狄用疆陰冷的道:「這個問題,由我來決定。」

  「病太歲」童光紅著一雙眼叫:「大掌旗,你可要替我們報仇,『豹房』的人,十有八九是被姓毒的做了,筆筆血債,豈能不討?」

  狄用疆驀地大喝:「閉嘴!」

  喝聲甫起,他手中有名的「青冥劍」光華暴射,宛若一道怒矢直指毒魄,毒魄的「祭魂鉤」立化匹練,矯騰迎上,青輝銀芒,交映交觸,「啵」的一聲,兩人各自退後一步。

  狄用疆身形突然掠空,淩虛側轉,身劍已經合一,只見青霖森的劍芒凝成一條耀眼奪目的光柱。發出「噝」「噝」的破空異響,以無比的快速長射毒魄!

  「祭魂鉤」圍繞著毒魄的軀體上下盤回,俄頃裡紫電精華蓬湧迸濺,變做一團碩大璀璨的光球,光球騰升,有如月縱狂飆,寒氣逼人,刹那間已與射來的青華觸撞攪融——

  碎玉殘冰似的光屑飛舞,流芒如雨四散,人們耳中聽到的僅是一長聲龍吟般的鳴響,然後,一切恢復平靜,死樣的平靜。

  毒魄蜷曲在雪地上,肩、脅、腿三個部位鮮血淋漓,他的手中仍舊緊握著「祭魂鈞」,鉤刃在積雪的反光下閃閃生寒,像是不甘的眨著眼……

  丈五之外,狄用疆正以劍撐地,身子不停顫抖,呼吸急促而粗濁,這位「鬼王旗」的大當家額心正中裂開一道寸長血口,涔涔赤紅,沿鼻滴落,這片刻先後,他如同跋涉了千山萬水。

  於是,火把的光焰逐漸集攏,幢幢人影簇擁過來——卻沒有歡呼,不見激奮、到底,每個人心裡都有數,這場驚天動地的惡鬥,結是結束了,然而,結束得可夠光彩?

  全是由厚實的大麻石砌成的這間獨室,作長方形,面積狹窄,但卻乾爽,沒有任何窗戶,僅得——扇門,卻也是生鐵鑄造,石屋裡,只一桌一椅,地上鋪著一層茅草,草上墊了條精緻的毛毯,再加上一床破被,這就是毒魄如今的臨時「行館」了。

  他傷得很重,重到曾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如果不醫治,也許就這麼死了,然而,狄用疆好像不願意讓他死,至少,不願意現在就讓他死,把人抬回「抱固嶺」「鬼王旗」的總壇之後,狄用疆火速召請了附近最有名望的兒個郎中來做會診,郎中們絞盡腦汁,集中經驗,用最好的藥物,以最仔細的照顧試圖和死神競爭,結果,是郎中們贏了,可是贏得十分艱苦。

  從毒魄恢復意識,清醒過來的那時,就被移送到這間石屋內加以監管,他默默的記算日子,連今天,已經有十八個晝夜了。

  據每隔一日仍來替他把脈下藥的郎中說,他這條性命簡直是撿來的,鬼門關上這一趟過客,險些就成了常客;當初會診的當口,郎中們全被眼前這人的傷勢嚇呆了,外傷累累,全身上下,有多處的割刺創痕,肌翻肉綻,血糊淋漓,但還不算嚴重,嚴重的是他的內傷,血氣逆轉,心脈衰弱之外,肋骨斷了兩根,且左臂脫臼,韌膜亦有撕裂現象,將傷情總括起來,便是腑髒受震甚劇,心肺瘀腫,元精枯竭,另帶流血過多,造成虛脫,人傷到這步田地,可以說已是奄奄一息,命若遊絲,在平常的情況下,他們決不敢下手救治,兔招麻煩,然而此來乃奉「鬼王旗」的大當家相召,在狄用疆堅持不論死活,必須全力搶救的逼令下,他們只有硬起頭皮分工合作,各盡所長,郎中表示,或許是機運吧,他們連自己都不能相信,居然真個將人從陰陽界上拉了回來!

  毒魄一直在揣摩狄用疆的心態,他為什麼要這麼耗神費勁的挽救自己生命?為什麼不肯立即除掉這心腹大患?他的目的何在、意圖何在?想多、想久了,毒魄已大概得到一個結論,只是尚待證實。

  昏迷的時間加上移至石屋來的十八天,毒魄受傷迄今,也有二十餘日了,這段辰光裡,他的傷勢恢復的相當迅速,除了斷骨尚未完全癒合,血氣仍欠順暢之外,創口已大部封口生肌,精神也頗見好轉,有時候,他甚至可以拄著拐杖在石屋內溜一陣,哦,對了,拐杖還是狄用疆派專人替他送來的哩。

  因為沒有窗戶,他只能從鐵門隙縫間透進的光線來猜測時辰,此刻,他估量,約摸近黑了,算是又過了一天……

  靜靜的盤坐在茅草鋪上,毒魄閉目寧神,開始運氣調息,這亦是他養主自攝之道,既有良藥妙醫,如再循序保元,身子就會好得更快了。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金鐵扭動聲,嗯,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毒魄沒有理會,他以為是按時送飯的那個大麻皮又來照例「擺飯」啦。

  鐵門「吱」聲啟開,片刻的靜默之後,首先是桌上的油燈被人點亮,接著,傳來狄用疆近在咫尺的嗓調,低沉中含有幾許關切:「你的氣色不錯,毒魄,直到今日才來探望、實是為了善後諸事亟待處理之故,失周之處,尚請包涵。」

  毒魄睜開雙眼,迎在眼前的果然是仍舊一身紫袍的狄用疆,狄用疆坐在石屋中唯一的那張木椅上,正含笑相視,他額心的那道新痕已長成了肉紅包,看上去令人稍稍有點彆扭的感覺。

  伸腿下鋪,毒魄就待起身,狄用疆連忙以手虛按,迭聲道:「坐著就好,坐著就好,你身子還欠俐落,可要少勞累……」

  毒魄坐了回去,拱拱手道:「大掌旗親臨探視,實不敢當,尤其得蒙成全一命,更該謝過——」

  微微一笑,狄用疆道:「不用謝我,毒魄,安知我留你性命,不是另有用意?」

  毒魄平淡的道:「這個,我心裡有數,不過能多活幾日。亦全屬大掌旗額外之賜,仍該道謝。」

  狄用疆雙手合疊於膝,緩緩的道:「有件事,我必須間清楚,毒魄,我妹子如今到底人在何處?」

  毒魄笑了:「大掌旗,這恐怕是你留我活口的原因之一吧?」

  狄用疆坦然道:「不錯。」

  略一沉吟,毒魄道:「讓我考慮一下能不能說……」

  狄用疆正色道:「只怕你非說不可,毒魄,整個的不幸事件,就為了我妹子遭你擄劫而起,我一定要弄明白,是誰主使你擄劫我的妹子,為的又是什麼?我更要知道妹子的下落及現況,否則,這許多人命的犧牲,豈不是一個天大笑話?」

  毒魄道:「大掌旗,一切後果,我皆獨力承擔!」

  搖搖頭,狄用疆道:「問題不在你是否獨力承擔,毒魄,你僅是一個行動者,而行動的背後真象又是什麼?我必須把實情查出來,人可以死,但要死得明白!」

  毒魄傷感的道:「我是為了飛星……」

  狄用疆頷首道:「這一段我曉得,不過,飛星的不幸,亦是因為你出面擄劫我妹子之後才發生,是而關鍵仍在開頭上,毒魄,我要找出那始作俑者!」

  毒魄幽幽歎一口氣,沒有說話。

  狄用疆耐著性子道:「你舊創未愈,體氣仍虛、毒魄,我實在不願意拿傾談以外的任何方式來逼迫你,可是,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對我的重要性……」

  毒魄沉重的道:「大掌旗,請給我三天時間考慮,說不定三天之後答案自揭,若未自揭,至少我這條命尚可還報於你!」

  「好吧,我就再等三天——」

  頓了頓,他又道:「毒魄,你安心靜養,外頭的守衛,全是我身邊的心腹護從,他們不分晝夜,輪班值勤,沒有我的諭令,誰也不能接近此地……唉,你把『鬼王旗』糟塌得太厲害了,各堂各座的人,提起你來就咬牙切齒……」

  毒魄笑了笑,道:「多謝大掌旗關懷。」

  狄用疆走了,大麻皮跟著進來、提著食盒,逐件擺齊桌上,兩葷兩素口小碟,外帶一碗熱湯,有饅頭有米飯,就是缺酒。

  照往例,大麻皮不會出聲,擺罷之後,默默退出門外,他要待一回才再來收拾殘餘。

  毒魄坐向桌前,舉箸用餐,他覺得今晚上的胃口還挺不錯,如果能添上杯酒,光景就更美了。

  不知是夜來幾更了,毒魄在睡夢中忽然被一陣細碎的嘈雜音響驚醒,他傾耳聆聽,好像是什麼物體被拖拉的聲音,又還摻合著鑰匙旋動的聲響,他慢慢擁被坐起,目光定定的望著鐵門,同時,伸手自毛毯下面抽起一把茅草,開始迅速的一根根絞扭成股。

  於是,鐵門無聲無息的開啟,冷風卷人的刹那,「嗖」的一聲竄進一條人影,接著一條,又一條,仿若鬼魅也似一共掠進了三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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