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牧虎三山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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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魄道:「你們還有四位,商頭兒,我看一齊上吧,免得徒做零星消耗,再則,正面對陣也比較過癮,強似尊駕一再抽冷子出手。」 商鼇知道毒魄乃是暗諷他前後兩次出招援助阮無影與裴占九的事,而兩次伸援,卻皆徒勞無功,提起來,未免令人著惱:「我也正有此意,毒兄,好歹就做一次了斷吧!」 毒魄的「祭魂鈞」下指,鋒刃上血跡殷然,斑斑駁駁的漬印仿佛迴響著一聲聲死亡者悲淒的呐喊,呐喊無聲,卻震盪著人心。 現在,商鼇往前走近,面朝面的與毒魄相對而立,他的「龍頭杖」依然斜扛在肩,雕刻精巧的龍口大張,好似正待擇肥而噬。 那一頭,崔秀已悄無聲息的從地下爬起,也顧不得左頰上血淋淋的傷口,只管弓背俯身,握緊那只碧綠棒子,蓄勢貫勁,打算配合商鼇的攻撲,扳回一城算一城。 商鼇的目光飄向方久壽,其寒若刃,方久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湊上前來,手中的那柄寬面牛角短刀,竟恁般沒出息的抖個不停。 這時,「子母環」餘良已繞到毒魄背後,雙環分左右舉起,清臒的面孔上滿布汗水,連呼吸也變得那麼急促了。 毒魄目不斜視,只靜靜的看著商鼇:「聽我一句忠言,商頭兒,你必須比你平常更快才行。」 商鼇艱澀的一笑:「我會記得你的話——」 言詞的尾韻還在他唇邊回蕩,斜扛在肩的「龍頭杖」已「呼」的一聲自側角掄到,力沉招猛,幾有斷碑裂石之威! 毒魄的「祭魂鉤」猝向上迎,而商鼇左手伸縮如電,一隻雪亮的鋼膽已激射過來,膽球破空,發出「嗚」「嗚」的怪響,聲勢極其淩厲。 「祭魂鉤」的刃口硬生生切截敵人的「龍頭杖」,鉤柄垂掛的銀鏈卻倏忽往外蹦彈,有如揮動一條強韌的長鞭,鏈身反震開射來的鋼膽,鉤鋒也磕斜了揮至的「龍頭杖」,火花濺舞下,兩個人都倒挫出三四步外。 一對銀環,就若兩圈捉摸不定、幽忽無常的弧光,那麼不聞聲息的飛瀉向毒魄後腦後頸,環刃炫映著冷冷的芒彩,恰似惡靈的詛咒。 幾乎不分先後,商鼇的「龍頭杖」在一抖之下,翻湧起層層疊疊的杖影金華,活脫群龍起舞,聚雲馭風,從四面八方卷罩毒魄。 身形暴閃,毒魄退出七步,「祭魂鉤」倏然旋飛回掠,成彎曲角度的刃鋒投影同弦月千百,寒電並射,精光流燦,掣轉的刀刃吐泛著森森的冰焰,翩揚周遭,更像充斥在長鏈所及的每一寸的空間! 刹時裡,連串的金鐵交擊聲震耳欲聾,沙起塵漫中,人影錯走如虛如幻,商鼇嗔目切齒,倒翻於空,「龍頭杖」摹然反挑,大張的龍嘴內已「轟」聲噴出一蓬火光,火光不見赤紅,竟是一片熠熠青白! 撲鼻的一股辛辣腥氣,帶著嗆窒肺腑的勁道,毒魄立時明白,商鼇「龍頭杖」中噴出的這股火苗,決非一般火種,必然摻有磷粉無疑! 舉凡是摻有磷粉的火焰,不管其中是屬於青磷抑或白磷,它都有同一的特性——具奇毒,而且只要接觸空氣,便蝕根焦底,一直燃燒下去! 「祭魂鉤」縱使可擋千軍,卻也攔不住這片毒火,毒魄飛快吸氣提肩,人往左側飄出,然而,他堪堪移挪出去不及三尺,兩枚「碎心鏢」已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驟射當前。 用不著猜,他立時明白必是那「癩蛇」崔秀的傑作——稟性陰邪的人,好比狗改不了吃屎,一輩子玩的都是不見天日的陰邪把戲。 鉤鋒便自毒魄的脅邊帶起一道弧光,弧光有若匹練卷揚,「叮噹」兩聲,射來的「碎心鏢」已被撞拋半空,但是,這細微的頓挫,卻給了商鼇絕佳的機會,「龍頭杖」斜翻猛揮,「轟」的一聲又有一股火焰噴出,由於距離更為接近,火焰也噴得益發旺熾,毒魄騰身閃躲之際。已然稍遲一步,只見他肩背部位「哧」聲冒起縷縷青煙,藍白色的火苗熒熒躥舞,空氣中,馬上就嗅到了肉脂燒焦的味道。 銀環複起,餘良抓牢時機,整個人仿如脫弦之矢,一頭撞向毒魄。 毒魄的神色非常平靜,非常冷漠,平靜得像是根本沒有覺得任何痛苦,冷漠得好似這片火焰乃是燒在別人身上一樣。 當餘良瘋虎般合身撲來,他微微側轉,僅只側轉半步「祭魂鉤」從自己的肩背倒削而過——割下了整片燃燒著的皮肉,然後,鉤鋒掠飛頭頂,猝斬向下,正同仔細量好了似的,剛巧砍落了餘良執環前挺的一隻手掌! 一聲駭叫尚未及自餘良喉間發出,下墜的鉤鋒又在一抖之後倏然反揚,這一反揚,便切進了餘良的肚腹,將他重重撞出七步之外! 商鼇突然嗥叫如虎,快似旋風般掠近,「龍頭杖」狂舞橫飛,不要命的猛攻毒魄,同時,崔秀也舉起他那只碧綠棒子,躍身而來。 毒魄的「祭魂鉤」甫始閃動還擊,商鼇已扭曲著臉孔嘶聲大吼:「方久壽——」 瑟縮一邊的方久壽,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還沒等他有所國應,路旁的山丘上,已經先起了變化—— 一條人影像煞一頭大鳥,從三丈多高的山丘頂暴瀉而落,疾如鷹隼,捷似豹躍,三丈多的距離,幾乎一眨眼已到了面前。 來人的目標,正對著「癩蛇」崔秀! 崔秀的碧綠棒子,剛準備朝毒魄身上招呼,強飆驟起,竟是沖著自己頭上卷落,他吃驚之下,立即曲腰塌背,往斜刺裡急竄。 不錯,撲來的人是南宮羽、 南宮羽身子還在虛空裡,手上銀槍猝然長刺,因為刺戳的動作過於快速,看上去便好像有幾道寒光在他雙手間激穿流射,又似乎他執弓於掌,正在數矢齊發一樣! 崔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任是躲避夠快,也落不到全身,但見寒電炫閃,他的腋下修忽飄起一溜血箭,人往後「噔」「噔」退出三步,又一屁股跌坐於地。 商鼇也是大出意料,不禁驚怒交集,「龍頭杖」加力施為。 口中吼叫:「毒魄,沒想到你竟如此刁滑,居然暗中埋伏了幫手……」 毒魄的鉤鋒縱橫交織,冷芒參差飛回,有如一個一個在他手中碎炸的晶球:「你這股子氣來得怪,商頭兒,莫非只准州官發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們「鬼王旗」可以設陷阱,我就不該有伏兵?」 這時,南宮羽銀槍挺起,二話不說已攻向商鼇。 他號稱「七巧槍」,槍法上的修為自然精到老辣,不但又狠又准,而且詭異淩厲,變化無窮。 商鼇才應付幾招,已經覺得壓力驟增,大為吃緊。 毒魄步步逼上,「祭魂鈞」起落如千月飄回,翻飛似鵬翼蔽天,刀出刀指,皆是要害; 南宮羽則長槍吞吐,精准無比,宛能挑星點螢,商鼇苦戰之余,尚不及十招,眉梢已被毒魄的「祭魂鉤」刃尖掃過,雖然輕輕一帶,也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龍頭杖」竭力招架,商鼇逐漸後退,一邊退一邊咬著牙出聲:「方久壽,你在這裡臨陣退縮,難道還想回去活命!」 西西惶惶的方久壽,突兀跺了跺腳,嘴裡發出那種比哭猶要難聽的號叫,手揮他的牛角柄寬面短刃,鴨子上架般頂了過來。 方久壽一頭撞入,才挽了幾個刀花,商鼇已拋肩旋步,暴退圈外,只見他拔身遠掠,去勢如電中,還不忘冷冷丟下幾句話:「方久壽,給我捨命殿后,就算你帶罪立功吧!」 毒魄騰空急追。 聲似驚雷:「就這麼走啦?商頭兒,『鬼王旗』與尊駕往後還如何亮招牌、叫字型大小?」 商鼇的身法極其快速,尤其現在逃命的辰光越發掣似流星趕月,瞬息間已在數十丈外;毒魄起步較遲,已然落後甚遠。 南宮羽長槍點戳下,振吭大叫:「毒魄,冤有頭,債有主,先截姓崔的——」 毒魄急速回身,目光瞥處,卻何來崔秀的影子? 但見方才崔秀跌坐的地方血跡斑斕,並點點滴滴迄邐路邊,他沿著血跡快步追尋,跟到路旁一片雜草蔓延、野樹叢生的所在,血跡即已中斷,當然,也沒有崔秀的蹤影。 正和南宮羽拼鬥的方久壽,突然丟棄了揮舞著的短刀,雙臂環胸,一屁股坐將下去,完全是一副束手就縛,宰割隨意的架勢。 南宮羽不由微微一愣,一愣之後長槍「嗖」一聲抵住方久壽的喉頭,同時沉下臉來,惡狠狠的低叱:「娘的,使這種下三濫的苦肉計,你就指望我放過你?好朋友、老子是軟硬不吃,六親不搭,你認命了吧!」 方久壽賴坐在地下,挺腰仰頸,兩眼平視,神色篤定得很——不是那種視死如歸的篤定,而是另一種若有所恃的篤定。 南宮羽火氣上升,嗓門也提高了:「咦,你還挺穩當的嘛,朋友,別以為你放棄抵抗,我就下不了手殺你,和你們這幫子雜碎加無賴,沒那些江湖道義好講!」 方久壽嘿嘿一笑。 大喇喇的道:「不是你老兄會高抬貴手,高抬貴手的乃另有其人。」 南宮羽粗著聲道:「誰?什麼人能攔阻我濺血奪命!」 那一邊,毒魄正形容陰晦,無精打采的走了回來。 瞧見南宮羽的槍尖頂住方久壽的咽喉,忍不住趕緊出聲招呼:「南宮,別傷他,這個人還算是朋友!」 南宮羽怔了怔,頗為意外的道:「朋友?毒魄,你在『鬼王旗』那一夥熊人裡面還有朋友?」 走到近前。 毒魄苦笑道:「記得我向你提過,『鬼王旗』曾經有人給我透露了一些消息,靠著這些消息,我們才能堵上崔秀,狙擊閻四姑,不論提供消息的人是否情願,好歹也算幫了忙,南宮,以怨報德的事,我們不幹。」 南宮羽收回長槍,指了指方久壽:「難道說,透露消息給你的人,就是坐在地下的這位?」 點點頭。 毒魄道:「正是他,方久壽。」 南宮羽笑了:「他就是方久壽呀,倒看不出還有幾分擔當,只差一點我就叫他夭壽啦!」 方久壽容顏不變的道:「我早知道毒老兄不會殺我,關鍵在於我個人對時機的運用與形勢的拿捏,但要看准,就可保命,總算老天保佑,叫我度過這一劫……」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莫怪我伏在小山頂上就已發覺,你對眼前這場拼殺似乎頗不熱衷,你的夥計們一個個輪番上陣,有板有眼,你卻毫不帶勁。」 方久壽歎了口氣:「我要是像他們一樣帶勁,地下躺著的恐怕就少不了我一份,人該識時務,亡命江湖,只有自求多福才活得長遠……」 南宮羽道:「在你的立場而言,這樣做並沒有錯,問題是,你的夥計們大概難以苟同,方久壽,我看得出商鼇已經對你頗生不滿啦!」 方久壽皺著眉。 沉沉的道:「這位大兄,你還不太瞭解我們頭兒的個性,他那種狠毒法,委實世間少見,談笑之間,殺人殘命于無形,任是誰犯著他,就只剩死路一條,要說軟硬不死,六親不認,我們頭兒才十足承當;今天的情形,他對我已不止是『頗生不滿』,我篤定他鐵了心要取我性命,不讓我朝下混了!」 毒魄接口道:「如此說來,你已不能再口『鬼王旗』?」 低喟一聲。 方久壽道:「我不曾活膩味,怎敢再回去?我可以打包票,只要我前腳踏進去,後腳就有人拎我的腦袋,一時半刻都不會耽擱!」 望著毒魄。 南宮羽道:「方久壽的問題往後再說,這裡乃屬是非之地,我看,我們還是早早離開為妙!」 毒魄對方久壽道:「怎麼樣,就暫且跟我們盤桓兩天吧。」 從地下站起,方久壽先檢回傢伙,才有氣無力的道:「也好,跟著二位,我心裡也塌實點……」 於是,三個人匆匆越野而去,對滿地遺屍,沒有人再回顧一眼。 日正當中。 日光照在這裡,卻竟出奇的陰冷晦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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