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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第十七章 長刃祭惡魂

  「癩蛇」崔秀雙目毫不稍瞬的盯視著毒魄,現在,那種陰寒酷厲的神韻又從他眼瞳深處流露出來,其寡絕無情,猶如蛇眸。

  冷森的凝視裡,姓崔的並非完全靜止,他的右手在動,十分輕微的在動,然後,他自衣衫後腰的下擺抽出一件傢伙來——碧綠鋥亮的一根棒子,粗約兒臂,長有兩尺,看不出是什麼質料打造,而棒子還是中空的哩。

  「山獅」裴占九卻是個粗線條的人物,不似崔秀那樣詭譎邪祟,他抬臂翻腕,已堂堂亮出斜肩背掛的一把紫金刀,鋒芒燦閃,仿若一汪寒波流動,顯見是柄上好利器!

  毒魄只定定的瞧著手上的「祭魂鈞」,模樣專注,似乎正在研究刃鋒上的斑斑血痕,打開始他就不曾正眼看過崔秀,當然,略一晃動,又是「突」「突」數響,三枚「碎心鏢」分做三個不同的角度,直取毒魄額頭、肚腹、下襠,走速勁急,宛若三枚流電!

  毒魄微微扭身,光景像是無意間伸一個懶腰,第一鏢已貼著他的胸口飄然射過,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祭魂鉤」「霍」聲揮展,一條飛瀑似的光帶已隨著這聲驚心動魄的驟響於瞬息裡凝形,光帶似不可思議的快速迴圈,仿佛將毒魄的身體整個掩遮在一道水晶幕簾之後——天曉得這道水晶幕簾卻是以如何密集的銳利組合而成!

  猝射而來的三枚「碎心鏢」,眨眼投入芒彩並炫的光帶之內,一陣細碎的攪割聲夾著清脆的激蕩聲傳揚,於是,頓時灑起漫天的鐵屑閃燦,「祭魂鉤」鈞柄的銀鏈便在此際彈舞如虹,鏈身擊中第一枚猶在空中穿行未墜的短嫖,火花伴著一聲輕響,短鏢倏忽倒蹦,反折的勢子居然直指崔秀!

  雙方拼搏的過程僅乃須臾,僅乃人們的意念轉動之間,崔秀堪堪才自地下躍起,他自己發出的那枚「碎心鏢」業已映現眉睫!

  姓崔的反應極為靈敏,身子奮力向外拋旋,手上的碧綠棒子打橫蓋截,「叮噹」一記固然震落了來鏢,他自家亦被鏢上的強勁力道撞出兩步!

  就在崔秀身子踉蹌未穩的一刹,凝布於毒魄面前的光幕突然波顫擴散,「祭魂鈞」破光而出,宛如弦月殞落自天外,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兜頭猛斬下來。

  餘良的子母環適時套連,串接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圈,像是正月裡施放的花炮,呼嘯著溜溜激射向毒魄的上下左右:

  毒魄半合的眸眼驟睜,軀體飛快騰翻閃掠,原式不變,刃去若電!

  寒芒掣映交舞,人影穿走撲竄,晃同一幅亂筆勾勒的圖畫,而畫像乍現、血霧飄漾——崔秀打著滾朝外沒命的爬跌,他的左耳連著一大塊頰肉便赤漓漓的拋擲地下,青黑的人皮襯以猩紅的裡脂,猶在微微蠕動。

  毒魄為了這一擊亦已付出代價,背脊上斜起裂開一道兩寸多長的血口,津津血水,浸染過周遭的衣面,印成一團不規則的漬痕,由於他穿著黑紊,漬痕原該是殷紅一片,看上去卻反似紫褐了。

  這一道傷口,不消說乃是餘良的賜予,那對「子母環」,果然鋒利!

  一聲霹靂般的吼喝震耳響起,「山獅」裴占九看準時機,雙手並握紫金刀、以泰山壓頂之勢,沖著毒魄當頭劈落!

  於是,毒魄仰身帶腕,還沾著崔秀血跡的「祭魂鉤」「嗖」聲位響著劃過一輪半弧回弦,比裴占九動作更快的圈斬向這頭「山獅」的後頸!

  刀鋒隔著毒魄的天靈尚有三寸,裴占九卻不得不忍痛抽刀換式,扭腰移步,揮轉手上傢伙去阻擊那砍向自家脖頸的飛刃。

  毒魄的眼神便在這時起了奇異的變化,仿佛刹那間汪盈成兩潭血池,透明,冷凜,寒氣森森的兩潭血池;誰也不會料到他竟能夠於此舊力方銳、新力未續的關節上突兀騰身翻掠,而且掠起三丈之高,人在空中忽然翩舞浮沉,做著幅度極大又掣若飛鴻似的閃躍,「祭魂鈞」便隨著他身形的閃躍矯首昂揚,以各種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角度與走向穿繞翻彈,暴旋猝轉,其幻動之快,易數之詭,真正有若風起濤湧,聲勢淩厲之外,神鬼莫測!

  裴占九原先的打算,只是準備應付這迫在眼前的一刀,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迎上來的竟是如此一個天雲色變的場面,他但覺滿目冷電縱橫,寒芒交織,銳氣盈耳尖嘯,恍同冤魂齊號。一時間,別說看不清敵招的來路和變化,甚且連毒魄本人的位置處於何方,亦一概迷糊了!

  斜刺裡,金燦燦的一道光華倏閃,有如盤龍也似舒卷穿飛,金色的光華強渾有力,遊移仿著流虹,瞬息裡,已經對準閃幻不定的「祭魂鉤」做了十六次撞擊,星焰進濺中,卻仍有九次撞空,而這鋒刃的九次回轉,便完全落到了裴占九的身上!

  休提裴占九的塊頭大,身材壯,可憐九刀斬下,整個人已經不成人形了,就像一座冰雕在烈日裡迅速融化,那麼魁偉的一條漢子,刹時間變做了幾大團血糊淋漓的肉塊,肉塊分拋在數個地方,中間仍有腸髒牽連,而瘰鬁的腸髒活蛇般抽搐不停,瞧在眼中,景況怖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儘管「鬼王旗」「豹房」這幹殺手,早已經多了死亡、幹慣了血腥勾當,面對著目前恁般淒厲殘酷的場合,亦不由得個個頭皮發麻,背脊生涼,老天爺,這豈止是在屠殺,簡直就是淩遲分屍了嘛!

  餘良僵窒的站在側五步之外,臉色白中泛青,他兩手交叉向前,緊握的子母雙環因為身子的顫抖而顯得光芒微見散亂,他的牙齒深陷下唇之內,仇恨與恐懼強烈的交織於他神形之間——生死江湖,說起來容易,一朝真個經歷,又有幾多人能坦然處之?

  「六臂人魅」商鼇第一次流露出他的本性,那種桀敖的、狂暴的、冷血的本性,再不見他的文質彬彬,再不見他的恂恂儒雅,現在的商鼇,目瞪如鈴,面孔扭曲,額頭青筋浮突,兩頰往上吊起,十足的兇神惡煞之狀,與他先時的模樣,幾乎恍如二人!

  滾跌出丈多遠的「癩蛇」崔秀,正呆呆的半跪半趴在地下,他直著雙狠瞪視拋散周遭的幾大塊血肉,實不敢相信,這就是活著的時候,宛若一頭牯牛似的裴占九——凡是屬於裴占九身上的東西,如今,就只剩那把紫金刀還是完整的了。

  猴頭猴腦的方久壽,越發縮頸塌肩,畏縮得像一隻受驚過度的毛猴子,他面無人色,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和毒魄的眼睛接觸,假設有誰在此刻喝一聲「走」,方久壽包管是挪腿最快的一個!

  掂了掂手中的「龍頭杖」,商鼇清理了一下嗓門,卻仍然聲調暗啞:「毒兄藝業之高,果然名不虛傳,尤其出刀之絕,更令我等大開眼界了……」

  毒魄冷冷的道:「這本就不是遊戲、商頭兒,你一向心知肚明,我們之間永遠沒有遊戲!」

  商鼇籲了一口氣道:「如此一來,毒兄,恐怕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聽到這話,本來毫無笑意的毒魄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商鼇見狀,有些惱怒的道:「什麼事使你這樣高興,毒兄?」

  毒魄聳聳肩。

  道:「是你說的話令我感到可笑,商頭兒.我們雙方的過節,打結下樑子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不會有轉回的餘地,你們決不可能放過我,我也輕饒不了各位,事實擺在眼前,我們都要面對面,徒詞粉飾,又有什麼意義?」

  望著毒魄好一陣,商鼇才緩緩的道:「告訴你一樁小秘密,毒兄,我原先奉到的諭令,是要你的活口——」

  毒魄笑了笑:「現在,你改變主意了?」

  商鼇唇角牽動,聲音僵硬:「圍堵你之前,我自信可以拿住你的活口,但情況演變,使我不得不另做打算,毒兄,要你的活口太不容易,此外,我必須為我的手下報仇!」

  點點頭,毒魄「哦」了一聲:「難怪你有此一說,不過,商頭兒,活的毒魄與死的毒魄,在我而言並沒有多大區別,因為只要一旦落入貴方之手,分的僅是個早死晚死罷了,各位斷斷不會放我生路,所以這『轉圜』與否,終究也是多餘!」

  商鼇道:「你倒看的相當透徹——」

  毒魄平靜的道:「是而我只有一條路可走——拼殺到底!無論你們獲得的是活口或殘屍,都絕對要償付代價,商頭兒,我希望你們付得起!」

  商鼇的笑,笑得有點走調:「毒兄,你的確很行,但是,卻未必然有你自己估量的那麼行。」

  毒魄不帶了點煙火氣的道:「這不是值得爭執的事,商頭兒,該爭的是如何保命。」

  咬咬牙。

  商鼇道:「很好,毒兄,但願你能有以相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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