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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就在「黑岩半島」的中央,於嶙峋礁石的圍繞間,築有一座十分寬廣,但卻陰沉灰郁的莊院,高大的院牆,全由就地取材的烏黑石塊堆砌,牆頭嵌有倒勾刺網,四角並各聳立著一座樓堡,粗渾的方形門柱鑲裝著生鐵大門,連莊院中的每幢屋宇也都是一色的黑岩疊成,而不管房屋的格局有異、大小不同,其氣氛之沉悶、色澤之晦澀,都一樣壓得人們心頭窒翳。

  大約是接近海邊的緣故,這裡的空氣相當潮濕,無論建築物或礁石的表面,全像沾著一層漉漉的水霧,不過,半島左右兩側,卻分別有著一處形勢良佳的港灣,港灣皆成凹狀,經三邊的天然礁堤與部分的人工壩欄圈圍,灣內竟是風平浪靜;兩處港灣的岸邊,都有三座石砌的寬長碼頭,直伸入海,現在,泊靠的各型船隻,只怕不下二三十艘!

  「鐵槳旗」可供選擇做為垛子窯的地方很多,但他們別處不揀,端端挑了這麼一個景觀猙獰、天候惡劣無常的所在,主要的用意,可能就是貪圖這兩座港灣的條件理想吧?

  在進入「黑岩半島」前的三裡之遙,屈歸靈他們就已將各自的坐騎寄放到一位樵戶家中,為什麼平地不寄反倒不憚其煩的往半山上樵戶家裡去繞這個彎?目的亦是為了保密,照常理推斷,吃山和吃水的行當,應該不會有什麼牽連才對。

  此刻,他們三人正隱藏在一個黑岩嵯疊的石坳子內,這裡既可容身,又可不受海風吹襲,在行動之前,算得上是個不錯的將息之處。

  屈歸靈與葉潛龍前來「黑岩半島」,主要是做擾敵性的牽扯攻擊和重點狙殺,然而他們在親眼目睹此間的形勢之後,業已感覺到任務進行不易,決非像當初他倆所預料的那般簡單。這裡地理環境複雜,通道崎嶇狹窄,人際關係單純——幾乎只有「鐵槳旗」的所屬方得進出——而「鐵槳旗」的莊院又全是由礁石砌造,甚至連他娘放把火都燒不著!

  從石隙中眺望著前面那座綿亙寬廣的莊院,屈歸靈不禁幽幽沉沉地道:「這地方真叫險惡,葉兄,你以前來過此地幾多次?」

  葉潛龍垂著雙眉道:

  「前後來過三次,都不曾久留,只打個轉就走了。」

  屈歸靈低聲道:「在你以前來這裡的時候,曾否查覺此地環境地形皆極特殊,要想對他們施以打擊,頗有困難?」

  葉潛龍道:「老實說,前幾次來,全是為了公事,交待過後抽腿便走,做夢也不曾料到有一天會與他們反臉成仇;那時的心情和現在的心情根本無法作比,當初誰又會去考慮這裡的環境地形或是攻襲問題?直到如今,才體悟出這個鬼地方竟然恁般邪門!」

  斜倚在一塊黑石上的何如霞不由撇撇唇角,略帶揶揄地道:「葉叔,這裡只有你曾經來過,事前卻沒有一言半語對此地情況的描述,等到了地頭,始發覺行動棘手,你這反應,未免稍嫌遲鈍了點。」

  葉潛龍瞪著眼道:「我從前來『黑岩半島』,是以同行同道的身份來,被他們奉若上賓,當然覺得事事妥貼,樣樣順心,看哪裡都不覺扎眼,現在卻是以敵對立場來砸人家老窩,自則處處都顯得礙事;你別只顧說風涼話,如霞,再怎麼論,我的經驗總要比你來得多!」

  微微一笑,何如霞道:「葉叔,我向來不習慣掩飾心中的想法,實話實講,你可別生氣呀!」

  葉潛龍悶悶地道:「我有什麼氣好生?你少尖嘴利舌的撥弄人,就算阿彌陀佛了。」

  說到這兒,他又轉向屈歸靈問:「屈大哥,場面就是這麼一個場面,無論形勢怎麼惡劣,幹還是要幹,你說呢?」

  屈歸靈頷首道:「不錯,只等天黑下來,就動他們的手!」

  葉潛龍像想起了什麼,從左邊的貼腰囊袋裡摸出三付夾肉燒餅來,一人分了一付,燒餅放久了,不但冷硬,尚透著乾澀,何如霞咬上一口,已不禁皺眉,表現得興味缺缺。

  屈歸靈倒是吃得十分帶勁,他望著何家二小姐,一番好意地道:「二姑娘,你還是多少吃點的好,這一餐下了肚,就不知什麼時辰才能吃著第二頓了,夜來行動,最耗體力,腸胃裡不打底是撐不住的。」

  何如霞順手將夾肉燒餅丟到地下,雙眼瞅著烏沉沉的天空,冷冷淡淡地道:「這種又幹又冷的東西,我吃不下,不過請你放心,即使我不打底,仍然有力氣應付狀況,誤不了你和葉叔的事!」

  屈歸靈一笑無言,葉潛龍趕緊投來歉意的一瞥,神色間帶三分無可奈何的懊惱!

  就在屈歸靈剛剛吞下最後一口燒餅的時候,忽然把視線投向左側那片嵯峨橫豎的礁石方向,形態也立刻有了警惕的反應,葉潛龍似是也察覺有什麼不對,連忙把劍下的一小塊殘餅塞進嘴裡,並朝屈歸靈打了個手式。

  何如霞頓時緊張起來,她連忙伏身石下,低促地問道:「葉叔,你們可是發現了哪兒不對勁?」

  「噓」了一聲,葉潛龍壓著嗓門道:

  「有人向咱們這邊過來了,你沒聽見還帶著喘聲?」

  嘴唇一撅,何如霞不高興地道:「我要是聽到了,還會問你?」

  於是,那吁吁的喘息聲便越來越接近了,照音浪與那人行動間拖泥帶水的傳聲推測,對方似乎顯得極為慌張、極為恐懼,光景像是正在急不擇路的狼狽逃生……

  臉孔隱在岩石之後,葉潛龍只露出一隻眼睛往外窺探動靜,屈歸靈則好整以暇的貼靠著一條石脊不動,忽然,葉潛龍小聲說話了:「是有個人往這邊跑了過來,身形閃閃躲躲的,還不時向後面張望,像是被鬼追著一樣……唔,那傢伙約模帶著傷,咦?竟是個女人!」

  女人?屈歸靈迅速轉到葉潛龍背後,順著他的肩頭看出去,礁石參差間,果其不然有個女人踉踉蹌蹌,幾乎是連滾帶跌地奔向這邊,屈歸靈再一細瞧,卻忍不住笑了,不錯,那是個女人,還是個他認識的女人!

  「水鷲」沈鷹豔。

  俗語兒有時也真說得准而有趣,人生何處不相逢,可不是麼?

  葉潛龍迷惑地道:「你笑什麼,屈大哥?」

  屈歸靈悄悄地道:「我認得這個女人,葉兄,她叫沈鷹豔。」

  葉潛龍搖搖頭,表示不曾聽聞,他接著道:「可要幫她一把?」

  屈歸靈笑道:「幫她一把亦無不可,我想,這對我們不會有什麼損失。」

  他們靜靜地等候著,片刻之後,沈鷹豔已經奔至近前,她倉惶四顧,躍身躥過石坳子旁的兩截礁岩缺口,卻冷不防被屈歸靈伸手扯落下來,一聲駭叫尚未及出口,屈歸靈已把這婆娘的嘴巴捂上!

  心膽俱裂的沈鷹豔方待奮力掙扎,目光瞥處,竟是屈歸靈那張含笑俯視的面龐——雖然佈滿風霜,卻絕對流露著善意的面龐!

  驚惶的表情立即消失,雙眸中的悸懼也馬上化為無比的喜悅,沈鷹豔形色間的變幻,刹那裡便是兩個極致,她拍拍屈歸靈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掌,表示她已領悟這番善意,不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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