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烈日孤鷹 >
三十七


  屈歸靈平靜地道:「令媛臨終前的囑託,使我覺得我該為她做的不止是送到這封信而已,我願意替她再盡綿薄,或者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我做了就會感到心安,何幫主,請相信我,這個決定並非出於此情此景的感觸而發,乃是我幾經斟酌才認知的意念!」

  何起濤的眼眶泛紅,呐呐地道:「不過……不過……屈老弟,這樣我們豈非太奢求於你,太牽累於你?」

  淡淡一笑,屈歸靈道:「說到牽連,幫主,打一開始,我就已經被牽連進來了,不是麼?」

  「千帆幫」總堂口裡,有一座正式接待貴賓用的獨立大廳,名字就叫「桅房」,「桅房」的石砌建築高大恢宏,線條簡單而有力,整幢屋宇是一般樓房的三層之高,從頂至地,便只是這座大廳的全部格局:「桅房」內的佈置厚重樸實,窗明几淨,敞亮寬闊,人一走進來,就有一種安定平靜的感覺。

  此刻,「桅房」的大門開啟,何起濤正在接待一位意想得到的訪客———「黃香社」的大當家「三老龍王」曹篤,與他一起迎駕的,還有霍邦、屠難生,當然,免不了要屈歸靈做陪。

  曹篤是輕車簡從,僅帶著兩個人來,一個是他的貼身近衛「雙棍攪天」

  金秀,一個便是「黃香社」接引舵「的舵主佟無雙,但這兩位卻不曾跟隨著進入大廳,在到達門口的時候,便已自動佇立於外。

  與何起濤及霍邦、屠難生匆匆寒暄過後,曹篤目光投注在屈歸靈臉上,彼此一見禮,俱不由搖頭苦笑,心中那股酸澀,簡直不用提了。

  人相繼落座,下人獻上香茗,即刻退出,大廳中先有一陣短暫的沉寂,然後,曹篤輕咳一聲,神色間有著掩隱不住的窘迫:「起濤,我這趟日夜兼程趕來,為的是什麼事,相信你也清楚——」

  何起濤的聲音有點沙啞:「我想曹老此來,是為了你弟妹與侄女遭害之事……前天晚上我還在和霍二弟商議,打算要他專程跑一趟『伏波島』,向曹老你請示一下,這筆漫天的血債,我該如何自處,曹老憂己及人,卻先不辭旅途勞苦,趕了過來,隆情高誼,實令我何起濤感激不盡……」

  曹篤老臉透紅,尷尬不已地道:「你就別再挖苦我了,起濤,我們是老朋友,你該知道我的處境極其為難,其中痛苦彷徨,非局中人不能體驗,起濤,至少你須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我只是不願風波鬧大,平添無數冤魂厲鬼……」

  面頰痙掣了一下,何起濤低沉地道:「曹老悲天憫人的心意,我領會得到,問題在於我的妻女如此無辜橫死,這兩條冤魂厲鬼,就算白搭,就可以不做數了麼?」

  連連搖手,曹篤忙道:「你不可誤會,起濤,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決不是這個意思……」

  何起濤苦澀地道:「眼前我心亂如麻,悲痛無限,還望曹老有以教我,怎生解脫?」

  曹篤搓著手,遲疑地道:「起濤,聽說你前天已經下令全幫進入紅燈狀況,勒令所屬加強備戰了?」

  點點頭,何起濤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曹老,對方殺害了我的妻女不算,業已更進一步有了斬草除根的行動,要不是兄弟們反應快,我也早遭那人的毒手了!」

  曹篤恨恨地罵著:「真是混帳,作的孽還不夠麼?居然一而再三,不休不饒,卻叫我夾在中間,難以下臺,即便是成了氣候,亦不該這般胡來,天下竟有如此渾人……」

  何起濤沒有答話,當然,所指為誰,雙方都心裡有數。

  霍邦擎起茶杯,向曹篤敬了敬,自己啜了一口,才強顏笑道:「敢問曹老,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曹老的尊見卻是如何?」

  曹篤乾笑著道:「霍老二,我來的目的,各位自是肚裡雪亮,事情出了,固然屬於大不幸,但好歹總得有個收場,若是任由擴張下去,則必干戈四起,狼煙遍地,鏑鋒之下,又不知要伐傷多少生命,我與兩邊正主兒都有關係,都有交情,自認為當仁不讓,便厚著這張老臉出面說合試試……」

  霍邦極為含蓄地道:「不知曹老是以什麼方式,什麼原則來『說合』?」

  曹篤謹慎地道:「我想,由魏長風親自來到貴幫口披紅謝罪,再賠償白銀二十萬兩,讓出三處碼頭做為補報,並保證嗣後永遠不再有侵犯之舉,起濤是不是能以順得下這口氣?」

  何起濤慘笑一聲,顫著嗓音道:

  「曹老,我只問曹老一句話——如果把曹老的立場換成我,曹老是否能夠接受此項條件,把這樁血債一筆帶過?」

  曹篤沉默了一會,吃力地道:「恐怕不能……」

  何起濤深深吸了口氣,道:「然則我又如何而能?」

  曹篤形色略顯沮喪,頗生感慨:「起濤,我在這個時候趕來你處,自知關節上並不適當,但大勢所逼,又不能不勉為其難,你清楚我跟魏長風的淵源,我們是親家,可是這檔子事,屈理在他,手段未免過於狠辣,我決不偏袒徇私,混淆是非,不過,這場爭紛一旦爆發,則影響深遠,後果嚴重,搞不好就是個極為淒慘的結局,我不願亦不忍見你們雙方如此殘殺火拼,明知其難以為,也出得出頭斡旋不可,你不替我想,不替你自己和魏長風想,卻得為那幹勢必有所犧牲的無辜生命設想,何苦一定要流血成河,白骨疊山?起濤,你就順下這口氣吧……」

  閉閉眼,何起濤慢慢地道:「曹老,以你的修養豁達,都順不下這口氣,我卻怎生順下?」

  嘆息一聲,曹篤轉頭向著屈歸靈:「老弟,你帶的這封信,可是帶出大紕漏來了!」

  屈歸靈微微躬身,平靜地道:「在下只是遵守一個承諾,貫徹始終而已,此外,人間世的曲直黑白必須伸張澄清,或許這樣做的代價太大,但卻值得付出,否則,天下公理何存、公道何在?三老龍王心懷慈悲,悲天憫人,在下十分欽佩,但三老龍王總不會以此一念之仁,令冤屈水沉,報應不明,使那血手黑心之輩逍遙於輪回之外吧?」

  曹篤僵窒了半晌,才不快地道:「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搞,要死多少人,闖出多大的災禍?」

  屈歸靈從容地道:「回三老龍王,江湖不外人倫,有時候,以暴止暴,牙眼相還是避免不了的,做了什麼,便須償付什麼,托諸於虛浮的道理,恐怕不切實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