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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他閉閉眼,又道:「前輩,吾等此刻此時,已毋庸再做虛套,籠統言之,以在下之一切功名成就,願甘心隨著嬙妹自居後輩,已可看出晚輩居心如何,前輩定然明白,武林中人,將名聲與輩份是看得如何重要。」

  左拐子宋邦頷首不語,過了片刻,道:「那麼,楚賢侄,大柳坪之戰,吾方傷亡累累,老夫之前衛四紫龍更無一生還,這筆賬,未知賢侄如何交待?須知這亦是賢侄與馥兒之事的最大阻礙!」

  楚雲早已料到對方有此一問,他坦然的道:「前輩,大柳坪之戰,乃發生于晚輩與嬙妹相愛之前,況且當時雙方毫無淵源,遇到那種情形,自然只有按照江湖常理處斷,以血還血,以眼還眼,成者在,敗者亡,假如在大柳坪那一役中晚輩等戰敗,無論死活,亦只有認命……」

  朝左拐子宋邦奇異的一笑,又道:「事已至此,且晚輩與大洪山之關係已全然改觀,自仇家成親家,當然事情便不能如此說法,目前,晚輩對此事除了願致最深的歉意外,並以黃金萬兩,分贈當時貴山傷亡之人,再負責贍養傷亡者家屬一連三代。」

  老實說,在武林中闖蕩,主要的便是一個名,一口氣,名不能稍辱,氣不能稍竭,就要憑著骨頭硬,性格強,才能令他人敬佩,才能揚名立萬於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將志節榮辱看得比生命還重,一絲一毫也不肯苟且,如今,以楚雲目前這赫赫蓋世的聲威,非但願意立即為了此事向大洪山方面道歉忍讓,更慨然拿出黃金萬兩賠補,並負責撫養大洪山在該役傷亡者之家屬連至三代,這份情誼,這番做法,也就相當的夠得上深厚了。

  黎嬙風目如波,深深的凝視著楚雲,目光中情感盈溢,長遠而悠森,她知道,自己那冤家是如何崛強而孤傲,他之所以肯如此委曲求全,容忍吞聲,還不是全為了對自己的那份情意?

  是的,楚雲的這些應諾,已經十分讓步了,已經夠得上武林道義了,本來,在江湖上,殺伐拼鬥,生死存亡,是一件最為尋常而微不足道的事,公理與是非,很難分斷曲直,而也少有人去聲辯,這道理很簡單,任何一場的爭鬥流血中,必然有著一個因素,而雙方又一定會強爭著站在那因素有利的一面,也就是說,凡是發生衝突,雙方皆稱自己有理,都會指控對方的不是,那麼,准是對呢,誰是非呢?你說他是匪徒,同樣的,他也會指你是強盜,自古流傳至今,這傳統的習慣便演義成一條不成文的定律:武林中,是非難辨,武力,就代表公理,倒下去的,永遠是弱者。

  因此,楚雲原可毫不讓步,毫不理會,甚至,他可再以一場血戰來結束這引起的爭論,但是,他卻慷慨的退步了,以他的成就與威望來說,這退步,是件十分吃虧的事峒

  左拐子宋邦是老江湖了,這種事情的輕重他如何會分不出?但是,他卻也有苦衷,因為,他自己雖是大洪山處於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但似這等大事他卻不敢私自決定與允諾,而其中更夾著他自己拜弟白煞的仇恨……雖然,他有極大的力量做調停與緩衝,但是,最後的裁決尚在於大洪山的總瓢把子——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

  於是,他沉吟了片刻,緩緩的道:「楚賢侄,老實說,這已經很夠了,的確也說得過去,不過,此事乃關係我大洪山之威信與名聲,尤其是老夫那拜弟白煞詹如龍更難說服,因此老夫不敢自作主張,但是老夫必會將賢侄這犧牲容讓的氣度稟報敝當家,自然,老夫亦會傾全力為賢侄轉圜說項,馥兒乃老夫生平最喜愛之人,為了她的幸福,也不容老夫袖手坐視。」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在心中想道:「嗯,左拐子這老傢伙倒還有點人味,不似傳說中那麼跋扈與張狂,只是,嗯,希望鬼狐子那老小子及大洪山上下諸人也看開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楚老弟若真個與他們硬幹上,嘿嘿,只怕大洪山也得弄得雞飛狗跳呢……」

  黎嬙,這時急忙向楚雲使個眼色,又指指自己,楚雲微一思索,已然了悟,他平淡的一笑道:「前輩說得是,晚輩總會盡一切力量,彌補與貴山所屬發生之不快,自然,黎老伯及伯母面前,尚乞前輩美言幾句。」

  左拐子宋邦呵呵一笑道:「好,好,難得賢侄這般豁達,只憑這一端,老夫便成全到底,我左拐子宋邦言出不二,哼哼,老夫倒也要看看,大洪山有幾個人敢拂老夫的面子!」

  狐偃羅漢一臉媚笑的緊接著道:「不錯,想大洪二子左拐子宋前輩,縱橫江湖垂三十餘年,聲威遠震,名揚天下,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大洪山所以有今天之崇高地位,宋前輩之高功苦勞,血汗鬁灑,當首屈一指,響噹噹的在大洪山,江湖上誰不伸起大拇指誇一聲:好個左拐子宋邦,硬是好漢一條!」

  左拐子宋邦聞言之下,心中受用已極,想忍著心中的得意,卻又忍不住的大笑起來,邊故做謙虛的道:「哪裡,哪裡,嚴賢侄過譽了,老夫不過略效棉力,附諸驥尾而已,一切全賴瓢把子黎大哥領導有方及全山上下肯於用命,呵呵,老夫太算不得什麼了……呵呵呵。」

  楚雲覺得全身肌膚都在起雞皮疙瘩,他暗暗搖頭道:「唉,這老狐狸真是要命,就是拍馬屁也不是這種拍法,叫人看了直肉麻,他也真說得出……」

  黎嬙可是樂了,她朝大羅漢拋去一個柔情萬種般的眼色,嗲聲嗲氣的道:「嚴大哥,你真好,難得你這麼敬重宋叔叔他老人家,又這麼疼我,將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大羅漢嘻開大嘴笑道:「呵呵,這個俺可不敢當了,本來嘛,事實就是如此,宋前輩如日之正中,光耀天下,他老人家武功之強,今古同贊,德行之佳,有口皆碑,俺老嚴生平不將別人看在眼中,獨對他老人家敬佩莫名,恨未早日拜謁尊顏,多聽教受益,有了這麼一位好尊長,還怕俺異日沒得受用麼?呵呵呵。」

  左拐子宋邦越來越高興,他想了一下,洪聲道:「今日與二位賢侄首次見面,乃老夫生平第一快事,把晤之下,不能沒有佳餚美酒助興,呵呵,且讓吾等浮一大白……」

  他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已是眉開眼笑,樂不可支的道:「前輩客氣了,只是此地處於荒郊僻野,難尋美酒佳餚……」

  左拐子宋邦大笑道:「不妨,老夫早已有備。」

  說到這裡,他用力擊掌三下,朝門外大聲道:「周宏,唐豐何在?」

  語聲甫落,兩名中年于思大漢已自門外暗影中出現,恭謹的向左拐子躬身為禮。

  左拐子宋邦面色一沉,嚴厲的道:「你二人替老夫將攜帶的那壇花雕搬進來,別忘了鞍囊中細紙包著的鹵菜一起拿來,再傳下老夫口諭,除了水字舵馮把子一人留下外,其餘各人可由長春堂潘堂主率往前面那小漁村中暫歇,包圍此屋的人馬一律即時撤離,釋放那老樵夫,轉告黃堂主,請他在前面村莊中候令,不得輕舉妄動。」

  兩名大漢好像有些奇怪與迷惘,原來,他們此行任務,不是準備與眼前這楚雲兵戈相見麼?怎的現在非但一團和氣,又撤離人馬,更擺上酒肉言歡起來?這是怎麼一會事呢?

  左拐子宋邦環目一瞪,二人已嚇得一哆嗦,恭應著趕忙返身去了。

  黎嬙驚訝的問道:「叔,你老還帶了這麼多人來呀?怎麼酸兒一點沒聽到聲息?長春堂的黃叔叔與水字舵的馮叔叔也來了?」

  左拐子宋邦得意的一笑道:「傻孩子,你光顧著與叔叔說話去了,怎的會想到這上面去?這次跟著叔叔這一撥的,有我大洪山堂中長春堂潘堂主,五舵中的水字舵馮舵把子,火字舵李舵把子,鷹遊旗下的黑魔陳修,萬回掌史堅,飛」

  雲截虹司馬力等人,再加山上兄弟二十余名,我們在兩裡地外就全下了馬,全部屏息潛行至此,一切都十分謹慎小心,你這丫頭如何發覺得了?呵呵,這一切佈置,還不是全為了你?」

  狐偃羅漢不由暗中倒抽一口涼氣,心中驚忖道:「好個老滑貨,竟然早就伏下重重精兵了,他娘的幸虧沒有翻臉幹上,否則,楚老弟身手雖高,俺卻像個廢物似的根本無力動手,這不是給楚老弟平添上一份累贅麼?他奶奶,大洪山那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是個極為難纏的角色不說,那水、火二舵舵主亦必不簡單,只要想,大柳坪那次血戰,那一竿叟掌淩是如何了得?而也僅是土字舵舵主而已,這兩舵較掌淩的地位更高,一切武功亦必定與成正比,何況再加上他們鷹遊旗下的幾個煞手?真危險啊——」

  他正在提心吊膽的胡思亂想,楚雲已微微一笑道:「前輩,這次下山,貴方能手確是跟來不少呢……」

  左拐子宋邦正色道:「不錯,只是因為準備對付之人並非平庸之輩,這等陣仗,老夫尚深恐不足以應景。」

  楚雲淡淡一笑道:「前輩言重了,貴方包圍此屋之陣勢,果然十分嚴密,屋前隱有六人、左右各有五人,屋後三人,屋頂二位,其中以屋頂之二位功力最高,屋後的三位次之,左右之十位,大約,是應個景罷了——」

  左拐子心中微震,大奇道:「賢侄好厲害,是的,屋頂之二人,正是本山長春堂潘堂主與火字舵李舵把子,屋後乃鷹游旗下陳修等三人,水字舵馮舵主乃在屋前接應……

  呵呵呵,好聽覺,好眼力,果然不愧為霸主之才!」

  黎嬙眨眨大眼睛嫣然一笑道:「其實呀,根本用不著緊張,有我在,宋叔敢把咱吃了?」

  左拐子宋邦豁然大笑道:「鬼丫頭,叔叔哪捨得動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使小性子咬叔叔一口,叔叔已是感激不盡呢……」

  狐偃羅漢看了楚雲一眼,嘻著大口道:「這一下子化戾氣為祥和,可真算皆大歡喜,要不然哪,再幹上了的確不大是滋味,這場陣仗俺老嚴看來,不見得是賺錢的買賣,不賺錢,就不幹,這才叫生意經哩,呵呵呵——」

  這時,屋外有了輕微的說話聲,衣衫的悉嗖聲,片刻間,方才出去的兩名大漢已各自搬著酒菜行了進來,二人身後,尚跟著一個身軀瘦長,白髮無須的六旬老者。

  左拐子宋邦向楚雲一笑道:「荒村之中,一切不便,賢侄,吾等便隨意了!」

  楚雲抱歉的道:「前輩身乃是客,主擾賓客,晚輩倒覺不安。」

  狐偃羅漢大力咽下一口唾沫,眉飛色舞的道:「楚夥計,別客氣了,宋前輩又不是外人,再客氣就見外了,稍停俺一定要敬宋前輩三十大杯!」

  黎嬙抿著唇兒一笑,心扉軟綿綿,甜蜜蜜的,她知道,自己這位叔叔的脾氣極怪,不是對了他的胃口的人,他從來不願和人對飲,眼前,也就是說,自己那冤家已與叔叔投了緣啦,下一步,又該是如何順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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