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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宋邦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不過什麼?」

  黎嬙湊過小嘴,悄聲兒道:「不過,馥兒的心已交給他了……」

  左拐子宋邦「啊」了一聲,哭笑不得的道:「丫頭,你好大的膽子,這件事情只怕不會像你想的這般容易……」

  黎嬙長長的「嗯」著,哭兮兮的道:「叔,您得替馥兒想法子啊,要不,馥兒就一輩子不回山了,叔與爹娘永遠也沒有馥兒了……」

  宋邦驚恐的道:「丫頭,你胡說些什麼?你也不想想你爹你娘有多愛你,你宋叔叔是多疼你?假如你有了什麼長短,你爹娘與宋叔叔將如何過日子?宋叔叔至今猶獨身未娶,視你如己出,這麼多人的希望系於你一身,你竟也如此不孝麼?」

  黎嬙大眼睛眨呀眨的,淚珠兒盈盈的道:「叔,馥兒一向孝順你老人家,馥兒侍候你喝酒,哪一次不是親手做兩樣小菜?馥兒服侍你奕棋,哪一遭不是親自送上點心香茗?

  冷了,馥兒替你老人家送去精繡的松柏長春錦被,熱了,馥兒在你老人家背後搖扇取風,你老笑,馥兒陪你,你老憂,馥兒分擔,前年你老人家臥病,馥兒哪一樣不是親手奉侍?

  一連三月,都是衣不解帶,親侍湯藥,你老病癒後,摸著馥兒的臉蛋說:呵呵,叔叔病了三個月,反而胖了幾斤,我的丫頭可消瘦多了……」

  左拐子宋邦迷著眼睛,面龐上洋溢出一片極度的安慰與欣愉之色,他目光迷蒙,仿佛在緬懷著那一段往昔承受的孝意……

  黎嬙幽幽的叫:「叔……」

  宋邦悚然一驚,掩飾的抹去眼角因感動而溢出的絲絲淚痕,慈愛的道:「丫頭,心肝,你真是叔叔的好孩子……」

  黎嬙垂下頭去,憐生生的道:「叔,馥兒的事……你老人家……」

  宋邦咬著嘴唇,沉吟良久,雙手十指在不停的搓揉,黎嬙看得真切,她讓兩顆淚珠兒奪眶而出,淒切的道:「叔……

  這件事,想你老人家也早已得到消息,江湖上更已傳開,如不從他,又叫馥兒去就誰?叔啊,馥兒的貞名厲節,全在於此,假如萬一……叔啊,便讓可憐的馥兒來生再孝順你老與雙親吧……」

  左拐子宋邦大叫一聲,抱住黎嬙,激動的道:「好女兒,乖寶貝,叔叔答應你了,可別再提那些不吉祥的話,叔叔一定會支持你,為你設法,你父母與叔叔怎捨得下你啊……」

  說到這裡,他又歎了口氣:「唉,你這丫頭也太任性了,這件事,怎麼可以由姑娘家自己出口嘛?還有,你爹那裡,也得費一番周折呢,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宋邦之所以一進屋便對楚雲十分和緩,主要的是他認為生米已成熟飯,總不能為了以前的一場衝突便連那小馥兒也不顧了啊;這時,黎嬙破涕為笑,她拭去淚漬,輕輕的道:「不要緊,爹那裡,有娘去說……」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起來,拍著黎嬙肩頭:「好丫頭,果然巧心思,你爹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娘,也罷,叔叔亦拼著與你爹鬧上一場,若是他不肯答應的話……」

  她們在娓娓相談,楚雲則默默的站在一旁,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中卻歡喜得緊,血液流循加速,手心冷汗涔涔,自然,耳朵也伸得長長的。

  狐偃羅漢半闔著眼,二人的言談卻聽得一字不漏,他想笑,又不敢笑,肚子裡緊得回蟲都在扭跳:「啊哈,黎嬙這丫頭片子,可真是個小妖精,一張小嘴甜得膩死人,嗲得叫人全身兩百八十根骨頭發酥,這妮子柔得像水,媚得像花,嬌嫩得像珍珠,玲瓏得像七竅心肝,可笑左拐子宋邦叱吒江湖中三十餘年,名震大江南北,卻對這丫頭家一點辦法都沒有……」

  楚雲在聽見宋邦已經答允之後,幾乎高興得大叫起來,他好像已看見了那幅美麗而醉人的遠景,那含羞於風冠紅綢下的美眸,那閃耀著喜悅的紅燭,那連理並幕的金色大喜字,那喧天的樂鼓聲,賓客的道賀聲……

  嗯,多美,多迷人啊:「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現在,楚雲不得不佩服黎嬙的心思之靈巧,言詞之動人,自然,更使他感動的,尚是這玉人那堅決不移的愛,一個女孩子,能當著他的情侶之前,鼓起勇氣向她的長輩親自開口提婚,這,除了以深厚無匹的愛為基礎外,又有什麼會令她如此大膽,如此不顧一切?

  於是——

  極快的,這陋室中不調和的空氣已迅速消散,方才的一絲敵意亦化解于無形,黎嬙心裡甜甜的道:「叔,你老人家一定知道這人是誰了……」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道:「為叔老眼未昏,雙耳未聾,如何不知?」

  黎嬙俏臉兒在蒼白中浮起一抹奇異而動人的紅霞,美極了,嬌極了,有一股脫俗淩波的誘人韻息,她低柔的道:「叔,准啊?」

  左拐子宋邦笑得合不攏嘴的道:「此人麼,遠在天邊,不能相見,若近麼,近就在眼前。」

  他說到這裡,面色一肅,沉穆的道:「楚兄。」

  楚雲趕忙收斂心神,正容道:「不敢,不才在此。」

  黎嬙向楚雲著急的一瞪眼,嗔道:「你這人怎麼了?還敢與叔叔稱兄道弟?」

  楚雲一拂衣袖,長揖到地,恭謹的道:「晚輩楚雲,謁見二當家宋前輩。」

  狐偃羅漢在旁看得心裡一麻,暗忖道:「這一下可好,他奶奶被黎丫頭片子硬壓下去一輩,楚夥計想人家女兒做老婆還情有可原,俺卻怎生是好?這太划不來了,無緣無故找了個長輩回來……但是,俺又與楚夥計是兄弟,總不能上下不分,含糊過去啊……」

  他正想著,左拐子宋邦已回頭向大羅漢飄了一眼,毫不放鬆的道:「嚴兄請了。」

  狐偃羅漢如何體會不出左拐子言中之意?他恨得一咬牙,一橫心,一跺腳,抖著嗓子道:「不……不敢,嚴笑天謁見……前……前輩宋二當家……唉。」

  大羅漢齜牙咧嘴的在話意上「唉」了一聲,黎嬙己回頭瞪了他一眼,柳眉兒倒豎的道:「嚴大哥,你歎什麼氣嘛?

  宋叔叔較你年長將近十載,而且,我叫你大哥,雲哥也叫你大哥,總不成我們現在改稱你大叔吧?哼,你也不會好意思答應呀……」

  大羅漢眼睛發直的窘在那裡,半晌,才慌亂的道:「是,是,說得對,說得對,嘿嘿,呵呵,這個,這個輩份要分清楚,是的,要分清楚,千萬錯不得,嗯,亂不得……」

  左拐子宋邦打蛇隨棍上,滿臉正經的道:「如此,老夫便托大了,嗯,楚賢侄,嚴賢侄,且請免劄。」

  楚雲有些尷尬的睨了黎嬙一眼,那丫頭片子正抿著唇兒在笑,狐偃羅漢則苦著臉坐在椅上,險些又歎了口氣。

  左拐子宋邦在室中來回踱了兩步,沉緩的道:「楚賢侄……」

  楚雲咽了口唾沫,忙道:「晚輩在。」

  宋邦雙目注視著楚雲,嚴肅的道:「楚賢侄,你可是真心誠意的對待小馥兒?」

  楚雲真摯的道:「晚輩待她,較自己生命更為珍重。」

  宋邦緊接著道:「永不遺棄,永不辜負?」

  楚雲深沉的:「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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