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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第十六章 反戈

  從微閉的眼瞼隙中注視著範子豪前行的背影,蔔天敵拿捏著時間,不緊不慢的沖著樹頂上開口道:「麻兄,事情了結啦,你攀在那枝頂上也不嫌凍得慌?」一條白晃晃的人影從枝椏間飄然而下,連聲音亦都白慘慘的透著那樣的淡漠無味:「看你和范子豪談得高興,我就用不著在這一刻來湊熱鬧了。」

  蔔天敵顯得有些吃力的坐直身子,往隘口那邊瞥一眼,只望著暗影中的麻無相:「好不容易交了這趟差,麻兄,大夥都該輕鬆輕鬆才是,你也可以寬心囉。」樹底下的麻無相沒有回答,深鬱的夜色籠罩著他的面容,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他卻緩緩走近蔔天敵這邊——雖是如此尋常的移動,竟然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懾窒氣息,仿佛他人在哪裡,一片肅煞便擴張在哪裡了。範子豪來到隘口近側,果然看到兩個人一仰一俯的橫在地下,他沒見過穀唳魂,當然更不認得玄三冬,可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割下兩顆人頭回去交差,自有認得的主兒加以分辨。

  不自覺的露出獰笑,範子豪湊上幾步,首先選擇個子較大的身軀下手——正是屏息裝死的穀唳魂——他腰背微弓,伸手拔刀出鞘。

  「錚」的一聲脆響起處,銅鞘內的寬刃短砍刀固然藍光閃泛的拔了出來,但就在暗簧響動的同時,範子豪驟覺握著刀柄的手心一麻,好像被什麼尖細的針芒刺了一下,不很痛,然而感覺上卻有些古怪!

  初起的反應是訝異,繼之而來的就是驚疑了,他迅速以左手兩指拈捏刀尖,接近眼前,打算仔細瞧瞧到底是什麼東西紮了他這一下——仰臥于地的穀唳魂便在此時暴騰而起,壓在背後的雙刃斧瞬間凝成九道光帶,九條光帶又合為一束,狂猛至極的單劈範子豪!

  一邊俯趴著的玄三冬更不猶豫,他貼地旋卷,手上的錐鋒居中疾推,錐尖破空,甚至引發出「哧」「哧」裂帛之聲。

  一刹那,範子豪什麼都明白了,他出力大吼一聲,卻驟然發覺音帶沙啞,喉嚨裡宛似被稀泥糊住了一樣,他慌亂之下奮勁回轉,誰知腰腿間一片僵木,滯重得像拖住一付千斤擔,不僅如此,他手上捏住的砍刀也因為突兀的失力而墜落,他想伸手拔取肩後的「金背劈山刀」,任他在須臾裡掙得冷汗滿頭,亦只能把手臂抬到耳邊。

  仿佛是受到什麼惡毒的禁咒,仿佛是遭到哪一個冤魂厲鬼纏住身子,範子豪鬥然驚悟他竟無能為力了,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了。

  血肉在斧刃的揮掠中橫飛,在尖錐的刺戳下翻回,沒有嘶嚎、沒有悲喊,有的,端是刃器切肉時的悸心悶響。

  麻無相凝目注視著隘口忽起的一抹寒光,他兩眼中的神色也立刻變得與那抹寒光同樣的森冷淩厲。

  蔔天敵的身形快不可言的逼近——似是他原來便在這麼接近麻無相的位置一般,一對烏黑透青的大鷹爪無聲無息的於眨眼下挑扣麻無相身上十二處要害,出手之精絕狠辣,純系一些要命的殺著!

  魁梧的軀體猛然縮成一團——宛如一個突兀戳破的豬泡膽,那麼大的一個身子,竟在頃刻間便蟄窩到恁般窄小的面積,拋彈空中,閃騰丈外。

  濛濛細細的像是一陣帶著水份的霧氣飄拂在頭臉上,蔔天敵知道這不是霧氣,這是血絲,因為霧氣不會泛著溫熱、不會有著鐵銹般的味道。

  這是說,麻無相已經負傷了,蔔天敵的猝起發難雖然未竟全功,到底也收致部份效果,好歹總算是傷了對方。

  但是,蔔天敵卻沒有一丁一點沾沾自喜的感覺,相反的,他現在的心情非常沉重、非常戒惕——他十分清楚麻無相的武功造詣,更十分清楚麻無相的殘酷兇狠,一擊不中之後,恐怕再求得手,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了。

  現在,麻無相站在十步開外,一聲不響的望著蔔天敵,夜暗中,除了他雙目裡偶而閃映的光芒,看不出他另外的形色。

  谷唳魂與玄三冬已經從隘口那邊急匆匆的奔了過來,兩個人才一靠近,便揚起一股撲鼻的血腥味——卻不曉得是人家身上的血,還是他們自己身上的血。

  知道兩個人趕到了,蔔天敵卻決不顧視一眼,他毫不稍瞬的盯著對面的麻無相,並儘量使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穩順暢。

  用力抹了把臉,穀唳魂站到一邊,喘吁吁的低著嗓調道:「姓範的也已擺平了,天敵,你這裡似乎不怎麼順手?」

  幾乎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卜天敵嘴皮微動,聲音輕細:「原在意料之中,麻無相果然難纏,唳魂,只怕尚須一番周折!」

  打量著站在那邊的麻無相,穀唳魂謹慎的道:「這傢伙莫不成吃了秤鉈鐵了心,非要和我們熬到底不可!」

  蔔天敵艱澀的一笑:「看樣子不會錯,這原非能以妥脅的事,再瞧他的反應,怕是更不可能妥脅了。」

  穀唳魂錯著牙道:「那就豁起來看吧,我敢斷言,姓麻的今晚上僥倖的機會不大!」

  站在穀唳魂旁邊的玄三冬,不由伸出舌頭潤了潤嘴唇,嗓門沙啞的道。

  「如今是要命的關頭,誰也信不過誰,就算姓麻的屈意輸誠,我們亦不能放人,高低幹倒了算完!」

  蔔天敵以眼角飄了玄三冬一下,雖不是責備,卻淡淡緩緩的道:「你不明了麻無相這個人,他決不會與我們化解言和,你現在想的,也正是他所想的——決不能放人,高低幹倒了算完,你這一位,約莫就是玄三冬吧?」

  玄三冬微窘的哈哈腰,低聲道:「正是在下,對卜大兄,在下卻是久仰了。」

  蔔天敵沒有答腔,因為麻無相開口了:「為什麼?蔔天敵,你告訴我,為什麼?」

  聲音仍是冷冷清清的,沒有氣憤、沒有激動,也沒有亢烈的韻味,像是一捧雪、一片霜,寒凜而幽淡,不帶絲毫七情六欲。

  蔔天敵提高聲音道:「你必須知道麼?」

  麻無相的語調宛如深谷井中的迴響,透著幾分飄忽悠遠:「我想我應該知道——蔔天敵,當我要殺這個人,或者被這個人所殺之前,至少我有權明白,其中到底為了什麼因由?」

  靜默了一會,蔔天敵似是在理順他的思維,斟酌著他的措辭:「人活著,總有幾個交心交命的朋友,或是情感上的聯繫,或是道義上的負托,不管為了什麼原因,這種朋友都是值得以生死相共的;有些人有幾個像這樣的好朋友,是公開的、盡人皆知的,但有些人有幾個這樣的好朋友,外面卻不一定都清楚,算是隱密的了,麻無相,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麻無相平靜的道:「你是說,穀唳魂或玄三冬便是你這樣的朋友?足以共生死,卻極少有人知曉你們之間的淵源!」

  蔔天敵道:「不錯,和我有這層關係的人是穀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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