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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穀唳魂由衷的道:「他是一把好手,而且是我少遇的好手之一,不怕你見笑,我現在也不囫圇,身上猶滴著血,全是莫連才對我的回報!」

  蔔天敵沉聲道:「上陣交兵,白刃相接,乃是性命攸關之事,碰到這一項上,誰也讓不得誰,唳魂,希望你的傷勢不會太重才好。」

  穀唳魂忙道:「你莫念,我還挺得住。」

  蔔天敵又道:「你要注意,除了隘道中埋伏的三撥人手之外,嚴渡手裡還握著另一著狠棋——你的老父,『妙香山』下,姓嚴的正等著你們。」

  臉上的肌肉痙攣著,穀唳魂心似刀絞,卻儘量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天敵,家父受執之事,我已經知道,但『妙香山』闊幅極大,上山的途徑又多,不比這『閘刀隘口』的獨門窄徑,嚴渡怎能確定在何處等我?」

  蔔天敵道:「他在『妙香山』下紮了營盤,豎立大旗,人在好幾裡遠就能看見,旗上朱紅的大字『穀朝旭在此』,迎風招展,好不惹眼,晚上則掛起幾十盞大紅燈籠,燈籠同樣韋寫著這五個黑字,他早已估量好,只要你能突破『閘刀隘口』這三道關卡,一近『妙香山』便會發現他所布下的這座陣勢!」

  穀唳魂磨牙如挫,絲絲吸氣:「嚴渡這個畜牲,我會叫他付出代價、我會叫他轉生九世都不敢忘記他所受的報應!」

  蔔天敵穩重的道:「這是無須多說的,但眼前處在劣勢的人卻是你,是以千萬莽撞不得,要切實合計妥貼,才能展開行動,唳魂,你父若我父,我們都不願意他老人家遭致任何傷害;假設我們配合成功,未露痕跡,以我和他們的關係來說,仍可加以利用,而且救出令尊的機會還相當之大……」

  谷唳魂強持鎮定的道:「全靠你大力維護了,天敵。」

  蔔天敵道:「份內之事,自當義不容辭,唳魂,你此刻用心聽著我的殲敵之計,過關斬將,就看這一下子能否打在七寸之上了……」

  蔔天敵的唔聲越說越輕、越說越細,穀唳魂與玄三冬全神貫注,傾耳聆聽,兩個人只是不住點頭,連連低應,顯然雙方已經取得了進退配搭的契合。

  於是,殺氣又在凝形,幾乎看得見,也觸得著了……

  暗影中,可以約略看出蔔天敵是副瘦長的身材,頭上紮著頭巾,他的面貌長像,卻就瞧不清楚了,現在,他微微佝僂著腰身,步履踉蹌,高一腳低一腳的行向前面一棵枝幹挺虯的大樹——這裡,已是「閘刀隘口」的外面。

  距離樹前丈許近,蔔天敵停了下來,雙手用力拍了一記,稍頓,又拍了一記。

  巴掌交擊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特別脆亮,當第二響拍掌聲甫落,樹頂陰暗處已「呼」的飛起一條人影,快似驚鴻般落在蔔天敵跟前。

  那是個形體高大的人物,雖然同樣看不真切他的貌相,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自然流露著一股淩厲的威猛,他站在蔔天敵之前,差不多高出蔔天敵半個頭,而由他飄展在右肩上的刀柄綢布推斷,此人必是「大力刀王」範子豪無疑。

  一見來人,蔔天敵好似力竭不支的模樣頹然坐倒,嘴裡還吁吁不停的喘著氣,看上去頗像經過一場惡戰後的形態。

  範子豪踏前一步,語聲中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卜兄,你得手了?」

  蔔天敵仰起臉來,有氣無力的道:「僥倖之致,卻是好一番糾纏——那姓穀的,確然十分棘棘手!」

  似乎根本聽不進這些話去,範子豪只注意一件事:「人頭呢?卜兄,那谷唳魂與玄三冬的人頭呢?尤其是姓穀的一顆腦袋最為重要,這可是證物,你該不會忘了砍下來吧?」

  用手朝隘口一點,蔔天敵的嗓音裡充滿了疲憊:「兩具屍體全擺在那裡,要人頭你自己去砍,范哥子,我累得要死,還帶了傷,別說砍人頭,這一陣連爬都爬不動了……」

  範子豪凝目細瞧,隘口左近,是有兩團黑黝黝的事物,一時也分不清是人體或是別的東西,他嘿嘿一笑,義氣飛揚的道:「好,你沒有餘力砍,我就替你代勞,這玩意可缺不得,老嚴只要和人頭照過面,我們後半輩子吃喝穿住全不愁啦!」

  伸展著腰身,蔔天敵懶倦的道:「不稀罕,這可是我們拿命去換的,他們坐享其成,付這點酬勞算得什麼!」

  範子豪笑道:「湊合點吧,早知道能有這麼順手,怕他們還不肯出如此高價哩,卜兄,我和老麻可是沾了二位的光,托二位的福啦——」

  說到「二位」,範子豪這才忽然發覺沒有看到莫連才,縱然在夜色深濃中,亦能感應及他那張大臉上的驚震表情:「對了,莫連才莫兄呢?」

  蔔天敵沉沉一歎,道:「這還用問?天下豈有白手撈魚的事?不付出代價,何來收穫?莫兄不幸,已經把性命頂出去了,多少也算是替我們墊了底……唉。」

  怔了一會,範子豪道:「如此說來,那穀唳魂還真叫不簡單,莫兄是何等樣的人物,竟也抗他不過,鬥到末了,終究仍將一條性命擱上卜天敵索興將身子歪側地下,光景是像就地睡上一覺的架勢,他無睛打采的道:」穀唳魂豈是盞省油的燈?要不是經過莫連才消耗了他一部份體力,再加上我出其不意的發動狙擊,事情會這麼順當?賺人家幾文銀子也真叫不容易,你說吧,范兄,我們窩在這個不見天日,風慘雲愁的鬼地方已是多少天了?提起來,我們哥幾個亦算是場面上有頭有臉的角色,這遭幹的卻是為人充打手,抱腳的勾當,窩守著那一畝三分地,挨冷受餓不談,連小個便都得豎起耳朵,懸著心膽。虧得姓穀的他們是在嚴渡的預期內來了,要不然,還不知待熬到幾時……」

  範子豪點頭道:「可不是,隘口上守了這五天,感覺上就比五年猶要長,吃不好,睡不穩,日子簡直不像人過的,別說你,再拖下去任是誰也挺不住啦,好在嚴渡的判斷還算准,他說至多七天,最少三日,姓穀的他們一定到,果然不出他的預料,今三總算把人盼來了!」

  哼了哼,蔔天敵道:「不是姓嚴的算得准,是他們飛鴿傳書的消息快!」

  搓搓手,範子豪打了個哈哈:「你暫且歇會兒,我先去把人頭切下來再說,辰光不早了。」

  蔔天敵忽然從地下坐起,口中道:「且慢。」
  剛待跨步的範子豪不由一怔,轉臉問道:「有什麼不對麼?」

  蔔天敵伸手入懷,摸出一把銅鞘連柄的尺寬刃砍刀,遙遙丟給了範子豪:「用這把傢伙去砍人頭。」

  範子豪揚手接住這柄沉甸甸的寬刃短砍力,卻有些迷惑的道:「何必這麼費事?砍人頭我自有趁手的兵刃,莫非我的這把『金背劈山刀』還比不上你這把短貨?」

  卜夭敵正視範子豪,以一種嚴肅中隱含著懇切的語氣說道:「范兄,你素有『大力刀王』的美譽,多年以來,你的『金背劈山刀』會盡武林俊顏、斬絕江湖妖醜,交的是豪膽、飲的是熱血,要砍便砍活人頭,如今若用來鋸死人腦袋,也不怕沾辱了你的寶刀,染一身晦氣?」

  哈哈大笑,範子豪道:「說得是,說得是,難為卜兄你考慮得如此周詳,哪一層都顧到了,原來竟有這些忌諱,莫怪你會另外準備傢伙呢,好,我就用這把短砍刀動手!」

  閉上眼,蔔天敵道:「快去吧,范兄,刀子很利,包管手起頭落!」

  答應一聲,範子豪興沖沖的大步走向隘口之前,看他那模樣,不像是去取人首級,倒有些登科拜賞的味道,恁般興奮中摻合著喜氣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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