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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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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歎喂了一聲,麻無相道:「蔔天敵,你向來是個極聰明、也極有見地的人,這一遭,竟然做出這種傻事,非但不值,也實在過於愚昧了卜天敵淡然道:」怎麼說?「 麻無相低緩的道:「人間世上沒有真情,亦沒有摯意,有的只是現實與利害,摸得到抓得住的才叫有價值,關連到本身好歹的事方為重要;天底下從沒有恆久不變的契誼,哪見永生不渝的情操?山會移動,流水亦能改流,人活著,短短一生,除了該替自己盤算如何活得更美好之外,談道義情感,皆是荒誕無稽!」搖搖頭,蔔天敵道:「你無法說服我改變心念;麻無相,你是個自我主觀十分強烈的人,很不幸,我也是,我們彼此的想法迥異,便難得合攏了。」 麻無相陰沉的道:「沒有人值得去替另一個人做如此犧牲——除非在有條件的情形下;蔔天敵,可憐你大半生江湖混世,居然傻到這步田地……」 蔔天敵以少有的、極富情感的音調道:「說到別人,或者是如此,但涉及穀唳魂,就完全不同了,穀唳魂絕對值得我替他賣命犧牲,因為早在十餘年之前,他已經替我做得太多……麻無相,你們知道我是武當的棄徒,是被武當逐出門牆的孤子,你們也知道武當是為了我和師姐陳怡慧的事才這樣懲罰我,然而,你們不知道的卻是最後一段,麻無相,你願意聽下去麼?」 發出來的聲音好像是笑,但卻決無笑的意思,麻無相冷森的道:「橫豎時間還早,你我誰都不願急著上道,你說吧。」 蔔天敵的語氣柔和而懇切,仿佛在與一位知心的老友敘述一段溫馨的往事:「在我被武當逐出門牆之後的前幾年,日子過得非常潦倒,我所謂的潦倒,不僅是生活上的窮困,精神和情緒也陷入極度的苦悶低落,當然,師姐仍和我住在一起,她一個女人,更沒有法子舒解生活同心境上的雙重壓力,那時節,真叫流淚眼望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沒有多久,我們之間開始有了爭吵,有了怨憤,在這種鬱悶難熬的煎迫下,我又突然病倒,病得暈天黑地,全身癱軟,整整有五天五夜涓滴未進,怡慧沒有錢去請郎中,除了終日跪在床前哭泣,她只有禱告能有奇跡出現——」 麻無相生硬的道:「看來似乎是奇跡出現了?」 蔔天敵繼續朝下說:「就在這一籌莫展的光景裡,穀唳魂竟像被神佛帶引著一樣事前毫無徵兆的突兀出現在我居處的門口——在此之前,我與他只見過三次面,尚在應酬場合中經由一位泛泛之交的引介才相識,當時,他在總壇座落於臨埠的『大虎頭會』中,已經頗具份量,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了,那一天,他並不是專程來看我,僅為順道路過,聽說我住在附近,帶便探訪而已,令他吃驚的卻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外表一向光鮮的蔔某人,竟窮困潦倒至此地步……」 麻無相七情不動的道:「從此,你們就搭上了過命的交情?」 蔔天敵道:「他立即替我延醫治病,又留下了為數可觀的一筆銀子,更雇請了兩名傭僕來侍候我及怡慧,在這期間他亦親來探望了我許多次,而每次金錢的饋贈都令我感愧不已,我推拒過、退還過,我還騙他我仍有積蓄,眼前的窘況,只是一時不便罷了,但他除了揚眉一笑,仍然不停的幫助我、周濟我,直到離開當地獨自出去闖道,直到我闖出了名堂回來接走怡慧,他從來不曾間斷過對我的關懷濟助,而他並不求我什麼,不指望我回報什麼,打開頭起,他就一直比我混得強……麻無相,如果你也有這麼一個隻問耕耘,不問收穫的朋友,你會反過來加害他麼?」 麻無相冷冷的道:「我當然不會,問題在於我並沒有這樣的一個朋友,而且我也從不相信世間會有這種只問耕耘、不求收穫的呆人,你所說的一切,應該只存在於幻想之中。」 蔔天敵忽然笑了:「這就是你我之間不同的地方,麻無相,你心中除了現實、除了自我,已經容納不下其他的東西,你沒有情感、不講道義,更欠缺那一份愛,所以你僅相信利害的關連、時勢的強弱,忽略了人性深處還蘊隱著恁般的悲憫情懷,你不是我,所以,今晚上你就陷入一個必然莫名其妙的窘境裡了。」 麻無相無動於衷的道:「你不要高興得太早,蔔天敵,情況的發展仍然未知,是你對了抑或我對了,現在還不敢說,你該明白,最後笑的人才是真笑。」 蔔天敵安詳的道:「我們的機會比你大。」 麻無相的語聲從齒縫間迸出,透著那種亡命的狠厲:「拼殺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事,沒有什麼慣例可循,蔔天敵,這個道理你理應知道。」 蔔天敵道:「你傷得重麼,麻無相?」 夜暗裡,麻無相的兩眼光芒如蛇,他略微沉默,才緩慢的道:「恐怕會叫你失望,蔔天敵,我傷得不重,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麼影響!」 蔔天敵又道:「你對我的暗襲不表憤怒、不感怨恨?你為什麼不咒駡、不響哮?」 麻無相道:「為什麼我要憤怒、要怨恨?更為什麼要咒駡、要咆哮?你所做的是你認為應該做的,你有權利選擇任何你自己認可的行動,我不能限制你,同樣的,我要做的任何事,只要我認為應該做,別人亦難以對我限制;蔔天敵,癥結乃在於你我之間,如何以個人的手段抵消對方的企圖——我不鬥氣,因為生死不是鬥氣的勾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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