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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穀唳魂無可無不可的道:「多謝玄兄,就麻煩你費心了。」

  玄三冬從靴簡子裡拔出一柄小巧鋒利的匕首,開始將穀唳魂傷處的血衣割裂,他的動作十分謹慎仔細,一看就知道是行家的手法:「你寬念,谷老兄,你這身傷,我包能給你妙手回春,早早還你個活蹦亂跳……」

  雙目逼視著對坐的金經魁,穀唳魂的腔調極冷極銳:「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我爹人在哪裡?」

  金經魁委頓的坐在倚上,神色憔悴又晦澀,聽到穀唳魂的問話,他的面頰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卻垂下頭,半聲不吭。

  穀唳魂緩緩的道:「我一直不希望動刑逼你,金經魁,但願你也不要逼我做這種選擇,事實非常明顯的擺在面前,如果你不肯與我合作,我一定會用盡方法逼你吐實,因為我要救助的人是我的父親,血緣親情所在,其中將沒有妥協,沒有圜轉,你無妨稍做考慮——遭罪受苦的結局和開誠佈公的結局並非一樣,硬要去承擔那等折磨,是否尚有價值?」

  金經魁抬起視線,眸瞳中竟是充滿了怨毒,流閃著恁般仇恨的血芒:「不必威嚇我……穀唳魂,我不是由人唬出萬兒來的……你廢了我的武功,破了我的氣脈,如今我是生不如死,你送我的終等於成全了我,要想在我嘴裡套出一星半點的內情,儘早不用做夢!」

  谷唳魂形容蕭索,說話卻不帶絲毫激動:「你要想死,隔著那條斷氣的路還遙遠得很,金經魁,你擅長整治人,便該知道人在精神及肉體上的弱點相當不少,不論哪一方面的壓迫,都有其忍受的極限,超過負荷,便力不從心了,假若你非要嘗試走這一條路,我敢保證你在最後仍將屈服低頭——不需拿自己做試驗,天下沒有幾個真正的超人!」

  唇角又在痙攣,金經魁痛苦的嘶叫:「穀唳魂,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永不會向你屈從!」

  正在替穀唳魂拭擦血跡的玄三冬不由重重一哼,惡狠狠的罵:「瞧瞧這王八羔子,還沒說他胖,他倒先喘起來了;我說谷老兄,用不著你動手,光是我,二下子如逼不出他的屁來,我便不姓玄,也跟著他姓金!」

  谷唳魂冷凜的道:「金經魁,血肉江湖這些年,奇怪竟未曾將你的感性消磨,反而脫離現實而訴諸於情緒,是一樁十分幼稚可笑的事,你在道上也算有頭有臉,是台盤上打轉的角色,遇到狀況卻不能理智的分析利害,更妄斷生死,這份名堂,你真叫白掙了!」

  金經魁大口大口的喘息,額門上暴起青筋:「大勢已去,此身成殘,姓穀的,你猶要我如何理智?!」

  穀唳魂道:「比如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之類;即使活得痛苦,到底要比死了強!」

  全身一顫,金經魁呻吟著道:「你會讓我活下去?姓穀的,憑你向來的狠酷心性、殘毒作風,這豈不是欺人之談?」

  穀唳魂神態嚴肅的道:「凡事總有例外的時候,何況我亦並非你所說的那等不堪,只要你使我覺得有理由留你活命,我很可能就會留你活命,而人間美麗,綺麗無限,得以把握當該把握,犯不上作踐自己。」

  正在為穀唳魂小心敷藥的玄三冬,也不甘寂寞的適時插進嘴來:「尤其是為了別人作踐自己,那就更叫呆了,姓金的,你並不呆,否則如何還能擄來金八刀的名氣,又把這碗血腥飯吃了許多年?」

  金經魁像要努力和內心的矛盾辯論,他直著嗓調,嘶啞的低喊:「朋友有義,江湖有道,我不會為了個人的生死而愧對嚴渡,我不能背叛他們……」

  谷唳魂用一種平靜得近乎森寒的聲音道:「我想,也到了大家都要面對現實,攤牌亮底的時候了,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不用再提,掛在嘴上、扣在頭頂,只是毫無意義的累贅;不錯,朋友有義、江湖有道,打譜闖萬混世,此乃首要的立身原則,但是,癥結在於對哪一類朋友要守義,江湖中的哪一種事情需遵道,嚴渡一夥人及其幕後的指使者,無非是要奪權篡位,以不當手段攫取份屬之外的基業,正是狼子野心、敗德無行的典範,這種朋友,僅乃互為利用罷了,于情於理,俱不能假守義之名而做自我束縛;金經魁,你再想想,他們的陰詭毒謀,合於江湖上哪條規矩,哪項道統?徹頭徹尾就是齷齪卑劣的勾當,你又以什麼說詞去信服天下同源?」

  金經魁沉默了,在相當一陣的僵寂後,他才沮喪又低弱的開口道:「但是……他們許過我條件,給得我報酬……」

  穀唳魂笑得頗為鄙夷:「這不算什麼,更不值以為精神負擔——金經魁,你已用你的血肉償還了他們!」

  玄三冬又加上幾句:「說得一點也不錯,裡面猶綴上你半世英名,終生的苦恨,這,已償還得有剩了。」

  穀唳魂接著道:「從今以後,你武功俱失,尚有什麼為他們利用的價值?他們若是自此將你一腳踢開,猶算你祖上積德,萬一他們以這次事件的失利為藉口,加你一項疏失無能、貽誤戰機的帽子而趁勢把你剪除,亦決非意外,金經魁,那一些人是些什麼樣的狼心狗肺,冷血寡情,相信你不會不明白!」

  玄三冬歎著氣道:「這一聽,連我都覺得毛髮悚然了,我說姓金的,你便好歹自求多福吧。」

  金經魁目光呆滯,容顏黯淡,是一副苦海茫茫,無邊無岸的愴然悲淒之狀;他半歪著腦袋,喃喃的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

  穀唳魂正色道:「一走了之;金經魁,江湖啖食,刀頭舐血,難道你還有留戀?還不曾受夠?」

  玄三冬亦頗為同情的道:「江湖險,江湖人人嫌,瓦罐不離井邊破,哪,姓金的,莫不成你一定要做那破瓦罐?」

  喉嚨間起著濁響,金經魁頹然道:「也罷,我認了就是……」

  玄三冬一拍手,嘻開那張嘴:「識時務者為俊傑,老金,只你堪堪就是俊傑一個;我說呢,你從來不呆,怎麼今晚上倒似變呆了;現在一看,你果然還是不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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