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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六章 冤家

  嚴渡神色不變,頗能沉得住氣,他微微躬身,態度仍極恭順:「首座不必動怒,我們是就事論事,理性為重,感性為副,何況眼前就教於首座的問題,關係著全幫盛衰,眾家兄弟將來安身立命的大計,更甚者,恐怕還牽連著無數條人命,尚請首座冷靜思考,切莫因情感之昧,壞了大局!」

  穀唳魂深深吸了口氣,將大氅往肩上斜搭,語調也緩和了些:「老嚴,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到現在為止,老爺子仍是『大虎頭會』的龍頭把子,他的話,他的意志,即代表了『大虎頭會』的規律,老爺子在中風以後,便立下遺囑,決定大少主端木子厚繼承當家的,並親令我於適當時機將組合信物『火雲符令』面交大少主,如今老爺子大限已近,才責令我立即趕往『妙香山』先遞信物,再迎回大少主準備傳位,你們這批人卻竟陽奉陰違,暗生異心,妄圖廢除大少主,另立二少主接掌門戶,這不是明著要叛幫抗令、明著要篡位奪權麼?大逆不道,莫此為甚,叫我與你們一起同流合污,我是萬萬不能!」

  先陪上一聲笑,嚴渡才慢條斯理的道:「自古以來,爭江山便不合講傳規,論情義,首座,榮華富貴是現實的東西,是看得見摸得到的快意,情感道統只能掛在嘴皮子上吆喝,可是半文錢不值,人能端靠情感道統過活麼?再說老爺子中風以後才立下遺囑,那時老爺子怕已神智不清,思維不明了,因此麼,只可稱作亂命,亂命之下,所屬得以下受,組合裡除了老爺子地位最為崇高,次而就算二夫人及二當家了,由他們作主取消亂命,再頒新諭,誰曰不當?首座若是執意不從,那才叫叛幫抗令,才叫大逆不道!」

  嚴渡這一張嘴果然厲害,翻雲覆雨、上天下海全讓他一個人用兩片皮包涵了,穀唳魂一轉眼竟由原告打成了被告,可恨的是對方一番歪理謬論,聽上去尚且振振有詞,黑白混淆之處,說得就和真的一樣,還好他深悉內情,換了個不明就裡的人,這一聞言之下,他姓穀的豈不成了別具用心、混水摸魚的角兒啦?

  居然還能微微一笑,穀唳魂竟是出奇的平靜:「老嚴,你前面一段話,算是實話,後面這一段,就是睜著眼胡扯了,你我都知道這是謊言,老爺子雖然中風癱瘓,只是行動不便,腦筋卻清明細密如舊,他一點也不迷糊、一點也不懵懂,他甚至比以前更要反應敏銳,你們瞞著他搞這些名堂,以為老爺子不知道?就是因為他太明白,才有這些果斷的措施,不叫你們陰謀得逞;老嚴,忠心為主是我們江湖幫口兄弟的起碼條件,連這一樁都做不到,再要往下混,怕就難了……」

  嚴度無動於衷的道:「成者為主,敗者為寇,這也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如果我們成就了大事,首座,不怕我們不能揚眉吐氣,威震八方,那時節,首座你要往下混才叫難了;我今天且不與首座在這個無謂的題目上爭議——老實說,我們的觀念看法南轅北轍,就算爭議上三十年亦無法歸納一致,我只想在實際形勢上對首座有以勸告……」

  穀唳魂厭倦的道:「你提出的那些個好處,我沒有興趣,我也不想再聽!」

  額頭上的青筋浮起,嚴渡用一聲笑來散火:

  「首座,那麼,『大虎頭會』的碼頭進益,分你一半如何?甚至連同願意跟你的人你都可以帶走,換一個稱呼,你擁有的就是『大虎頭會』的半壁江山!」

  穀唳魂哧哧笑道:「奇怪了,我哪來的這麼沉的份量、這麼高的身價?老嚴,你們把我姓穀的枉抬了,我僅僅掌管『大虎頭會』的一旗而已,各位實在無須如此看重,你們想幹什麼盡可自便,犯不著來籠絡我這個二流角色!」

  嚴渡的喉嚨吁吁有聲,宛如拉起風箱:「這個條件,你,你還不接受?」

  谷唳魂容顏倏冷,生硬的道:「『大虎頭會』的人力財資,『大虎頭會』的聲望基業,是屬於老爺子,是屬於全幫萬眾所有,不是你們一小撮人可以當作私產瓜分的,老嚴,你為何物?竟敢以組合的完整來與我談斤論兩,以幫口的存亡來圖謀貪欲?要行賄,你還不夠那個資格!」沉默了一下,嚴渡蕭索的道:「看樣子,首座,我們是談不攏了?」穀唳魂淡漠的道:「你早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論,要是談得攏,前一兩年就談攏了,何須拖到現在?以前的我是我,如今的我仍是我,所以,你們不會在我身上有任何收穫!」抬頭看天,嚴渡似在數著夜空中的點點星芒,語調十分遺憾:「首座,我總算盡了心力,對得起你了……」

  穀唳魂凜烈的道:「我不領情!」一直在旁邊不曾插嘴的席雙慧,這時起了一聲幽幽的輕歎:「人間世上,還真少見這樣固執又剛烈的漢子,不愛錢,不要勢,執著的卻是那虛無飄渺的情義,這是傻、是癡,抑或叫我們重溫了血性的鐵香?」

  覺得話不對頭,嚴渡冷峻的道:「席姑娘——」

  席雙慧陰鬱的笑笑:「不必多疑,嚴堂主,我只是說出我心中的感受而已,想到的說出來,就不會悶得慌,銀子我仍是要的,穀唳魂看得透,我還看不透!」

  嚴渡重重說道:「你能想到銀子,那就好!」

  席雙慧灑脫的揚子揚眉梢,不再說話。

  穀唳魂深深的看了這位外貌清麗脫俗的少女一眼,心中不禁有著惋惜,就憑這麼一個氣質馨雅,舉止端淑的姑娘,竟也側身江湖,與汙淖同染,實在糟塌了上天賦予她的諸多美好條件,如果她不是混在這齷齪骯髒的環境裡,盡有其幸福的一面,盡有其綺麗的未來,而她似乎頗具見地,靈慧自生,如此蘭質冰心,卻偏偏與虎狼為伍,借刁梟廝合,也不知是境遇所逼,還是甘於淪逐此道。

  重棗般的面孔已經僵凝成一片殺氣,嚴渡以一種令人皮膚起疙瘩的冰冷語聲道:「首座,事情既然不能以談判解決,接著來的決斷方式相信首座必然心裡有數,形勢所逼,不得不採取極端手段,尚祈首座包涵——」

  穀唳魂穩峙如山,形色不變:「不必多做解釋,嚴渡,這一套程式我比你更要熟悉,只不過,動手的人如果僅有你們二位,恐怕二位成功的希望並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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