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五一


  那人脖頸被鞭身纏繞扣緊的瞬息,已註定了死亡的命運,但是,他卻不像一般垂死者那樣徒做無益的掙扎,更沒有任何慌亂而毫無補益的自救動作,就在他身子被扯提斜旋的俄頃間,他竟奮起最後餘力,拼命撞向何敢!

  雙方的距離過於接近,這人的反應又完全通異於在此等情況下該有且必然的回射,何敢意外之下鍋勁弓腰吸腹,硬往側移,頸骨斷折的聲響清楚傳來,幾在同時,何敢的左肋鮮血濺溢,被劃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傷口!

  怔怔的望著俯臥地下的那具屍體,何敢甚至不明白人家是在什麼時候拔出的匕首,狙殺的過程只是眨眼的功夫,人在這樣緊迫痛苦的壓力中,照說根本不可能有還擊的餘地,然而對方不僅做了反撲,更且在瀕絕之前尚有容發之隙拔使匕首的精力,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等閒之輩!

  屍體是俯臥著的,頭顱卻怪異的倒轉向上,突凸的眼珠,半伸的長舌仍在滴血,烏紫的面容扭曲歪斜,形像可怖而然,仍能依稀分辨這是一張尚屬年輕的面容,一張不會超過三十歲以上的年輕面容。

  這個人,會是「八幡會」中的哪一號角色呢?

  不待何敢再有思索的機會,已有六七條人影往這裡奔來,一個亢烈的嗓門出聲發問:「八幡聳立——?」

  好傢伙,聯絡切口都搬出來了,「八幡聳立」接下去是什麼何敢當然不會知曉;他雙臂倏振,人已沖天拔起兩丈多高,淩空急瀉,直撲四丈之外,嘴裡卻不閑著:「八幡就快倒了,我操你的六舅!」

  接著而起的是一陣怒駡驚呼,有人煞勢察看,有人跟著追來:「是姓何的,快截住他!」

  「老天,咱們又躺下了一個,趕緊看看是誰……」

  何敢現在沒有時間等待揭曉他擺平的角兒是誰了,腳下加快,直朝臥虎崗上狂奔,後頭除了仍有三四條人影急迫不舍外,斜刺裡又有一位打橫參入,而這一位的身法顯然比諸他的同儕快捷得多!

  上了臥虎崗,何敢走著之字路,修東倏西,忽左忽右,但那幾位仁兄硬是半步不放,豁了命般在後緊盯,是不達目的誓不休的模樣。

  來到一堆亂石峻峨的斷崖邊上,何敢估量著時機差不多了,他辭然止步,轉身昂臉,雙手背在後面,意態悠閒的等著追兵到達。

  夜影中,一個瘦削的身軀大鳥般自空而降,在星光的朦朧閃爍下,可以大略看出這是一位歲數約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的皮膚慘白得毫無血色,雙目如線,約鼻薄唇,一看就知道是個心狠手辣的寡絕人物。

  恁是左肋的傷口火多般抽痛著,何敢卻扮出一副「泰山石敢當」的篤定架勢,他嘿嘿一笑,大馬金刀的道:「來了來了,果然來了,好朋友,姓何的業已恭候多時,你跑得端也不喘?」

  那人細眼平視,表情僵木,語調也和他的表情一樣僵木:「不用裝腔作勢,何敢,你心裡很緊張,至少比我還要緊張,但我有後援,你卻只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情況對你不很有利,何敢!」

  何敢端詳著對方,慢吞吞的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可是得看看你後頭那批『後援』屬於哪一類的角色,方能斷定彼此的勝算。」

  那人容顏不動的道;

  「何敢,你我中間是一座秤,我們雙方便好比法碼,份量相同的法碼,哪一邊多加一點重量,便可能傾向這多加重量的一方,所以說,我的幫手具有若干能耐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如此一來彼此間的態勢便不會均衡;很可惜,我的比重較你要大!」

  說到這裡,後面的人已追了上來,一共是四個,四個人塊頭都不小,只是經過這一陣狠跑,每一位全喘得像條老牛了!

  何敢笑吟吟的道:「各位別急,我既然到了這裡不再往前逃,各位自會心中有數,知道我何某人業已打算把這件功勞留給各位去領啦;你們先歇口氣,我好歹等候著,腦袋瓜子便暫且寄在我的脖頸上,到了該你們來領的時辰,各位儘管動手就是

  四個人面面相覷,卻做聲不得——他們想不透,這又算哪門子的慷慨與灑脫呢?

  面目慘白的這一位,輕輕朝前逼近兩步,雙手伸向後腰,等手掌翻回,已經各握著一柄短斧,又沉又利的短斧!

  何敢見到雙斧,神情怪異的變了變:「骷髏斧,黃泉路!」

  那人臉色冷漠,緩緩將雙斧的另一面向何敢展現,不錯,雙斧的另一面,果然分別鑄鑲著一個亮銀骷髏頭。

  不用再說什麼,這一位的身份已等於表明了——「八幡會」列屬第八的「寂幽幡」幡主黃泉,「骷髏斧」黃泉,好他娘的一個名姓!

  黃泉生硬的道:「現在,我們都已明白了對方是誰,也都清楚彼此的意願,接下來,就輪到我們各為自己的意願而努力了!」

  何敢搖頭道:「不只是努力,姓黃的,這叫拼命!」

  黃泉道:「隨你怎麼形容都行,何敢,我知道你的想法,更知道你為什麼把我們引來此地,但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永難成功。」

  聳聳肩,何敢道:「我卻不似你這般悲觀,黃大幡主,相反的,我認為我的機會大得很!」

  黃泉細窄的雙目微微張合,精芒閃動中他的口氣卻帶著厭倦:「對一個已經受了傷的人來說,你的機會絕對不算好;何敢,渲染誇大是你自己的事,問題要看聽你說話的那一邊相信與否。」

  乾笑一聲,何敢道:「他娘,倒是好一雙利眼;不錯,我是受了傷,而且還傷得不輕,可是我半點也不驚惶,我心安理得之至,因為負傷拚殺,成敗都是光榮,再者,叫老子流血的人老子早已將他送到你的名下了!」

  眼皮子難以察覺的一跳,黃泉陰沉的問:「是誰?」

  何敢道:「不曉得是誰,總之脫不開是你們『八幡會』的哥們,我還敢保證是你們其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說不定,嗯,是哪位幡主之流亦未可言……」

  黃泉聲音突轉厲烈:「大膽匹夫,你沒有這個火候!」

  何敢皮笑肉不動的道:「試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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