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三三


  金鈴的臉龐又是一片慘白,她雙手緊抓著桌沿,十指的骨節繃得透青泛紫,大概是近日來一連串的驚濤駭浪與情緒衝激已令她麻木了不少,雖然她在極度的恐懼之下,卻比前幾次安靜了許多,不曾當場失態見彩。

  何敢覺得喉嚨裡又有了乾渴的反應,後預窩的汗毛亦豎立起來,他拼命吞咽唾液,一面壓著嗓門低問:「金鈴姑娘,好像又是『八幡會』的人?」

  幾乎不易察覺的點點頭,金鈴的聲音似乎在抽噎:「『冥魂幡』的『斷魂論』、『絕魂棍』……另外一個是他們的主子崔壽崔老四……」

  崔壽崔老四不是別人,正是「八幡會」第四號首領,江湖上以心狠手辣聞名的「獨目吊客」崔四爺!

  何敢如何不知道崔壽是什麼人物?他覺得背脊上一股寒意迅速攀升,與後頸窩豎立的毫毛互為呼應,下襠竟然有松墜的感受——他最不喜歡在存亡之鬥前有這樣的生理情態,這表示他的緊張已經過度了!

  門外,貝心如疑惑卻極為警覺的打量著對方那三個人,片刻後,才神色不變的道:「剛才我好像聽到有人告訴我,說我不能殺屋裡那個人?」

  三位仁兄中,一位身材粗壯,容貌平凡的四旬漢子沙聲開口:「正是,你不能殺屋裡那個人,男人女人都不能殺。」

  貝心如和氣的道:「可以給我說個理由?」

  站在中間那瘦削清臒、留著一撮山羊鬍子的獨眼朋友接上了腔——正是先前有如冰碴子一樣冷冽的語調,而且飄飄忽忽的:「可以說個理由:那個女的,名叫金鈴,是我們『八幡會』誓欲追拿的對象,男的那個,名叫何敢,靠保鏢跑腿混飯吃的江湖浪蕩,他不顧我們的警告,私下協助金鈴逃命,所以我們一樣饒他不得;南海來的朋友,這個理由夠不夠?」

  貝心如沉著的問:「你是何人?」

  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子,右眼裡搭的眼皮似是痙扯了一下,那人道:「『八幡會』『冥魂幡』幡主,叫崔壽。」

  貝心如搖搖頭:「不曾聽過你的名號。」

  崔壽骨高聳的瘦臉上僵硬得一無表情:「南海武林一脈從來崖岸自高,固步以封,不知我崔某名號無足為奇,其實就算知道,也拍不了我崔某身價;朋友,前言表過,你是讓開一旁叫我們辦事呢,還是非得經由你這一關不可?」

  貝心如雖說個性孤奇,思想偏頗,在藝業的修為與江湖的歷練上到底也是行家,他先時一見面前的三個人物,便知不是尋常的角色,他自許甚高是不錯,然而叫他悶著頭打混仗卻還不至於,若非有動手的必要,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有他的主意。

  「要我讓開可以,崔朋友,但我卻有個小小的請求。」

  崔壽僅存的那只左眼眨了眨,目光甚至帶著那種沉沉的濁色:「講講看——我一向是個守原則的人,也希望你的要求不可逾分。」

  貝心如清晰的道:「當然,對我而言,毫不逾份;崔朋友,屋裡那個粗胚,任由各位處置,我決不稍加干涉,至於金鈴,還請各位將她放過,我自有管束她的方法;如此我退一步,二位也退一步,崔朋友是否認為允當?」

  唇角微微牽動了一下,崔壽以問為答:「你為什麼獨對金鈴有興趣?」

  貝心如直率的道:「因為我愛她,她和我曾有一段久遠的戀情。」

  好像感到愕然,崔壽與左右兩個夥伴交換了一次眼色,淡淡的道:「哦,我們竟不知有這麼回事……你的黃衫後領兩側各繡有三道波紋圖記,我們曉得這是南海一脈的獨門標誌,本在納罕南海奇士何來雅興牽扯在其中,卻想不到和那金鈴有這麼一段情懷糾纏,金鈴好段數,居然繾給千里,風流到南海去了!」

  一聽語意不善,貝心如也沉下臉來:「崔朋友,我同金鈴早年即已相愛相許,她有困難,我自不該置身事外,我的心意已坦誠表白,賞臉與否全在於你,又何須這般冷言諷語?」

  崔壽搖著頭道:「方才在遠處,便已聽到這邊呼罵咆哮之聲不絕,金鈴頻頻叫喚一個人的名姓——貝心如,想就是尊駕了?」

  貝心如生硬的道:「不錯,就是我。」

  崔壽道:「南海『搜麗堂』的『珍珠』貝心如?」

  貝心如微顯得色,矜持的道:「正是。」

  伸手向屋中的金鈴點了點,崔壽的口氣突然轉為冷峭:「貝朋友,你大概不知道我們『八幡會』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的追拿金鈴吧?這個女人自然不夠份量與我們作對,更不是什麼江湖上的恩怨糾葛,說穿了只有一項,和尊駕所沾的是同一個麻煩——嗯,又是另一段情懷糾纏。」

  貝心如臉色變了變,脫口道:「和誰?」

  崔壽平淡的道:「我們『八幡會』『血靈幡』的土地官玉成。」

  頓時一股酸味湧在心頭,貝心如悻悻的道:「官玉成?我也沒聽說過這個人!」

  崔壽古井不波的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麼一檔事實存在;官玉成和金鈴狠狠的好過一場,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這是他們之間的隱私,不便細探;總之兩人又鬧翻了,男女相悅,離合原不能勉強,也無以責備孰是孰非,緣至即連,緣盡即分,本來該好聚好散,想不到金鈴卻心狠手辣,在與官玉成分開之後不到一個月,突然深夜潛回,將官玉成身邊的另一個女人毀了客……容顏是女人的第二生命,醜了形貌,情何以堪?金鈴賦性惡毒至此,我們當然要她受到懲罰,絕對公正的懲罰。」

  貝心如僵窒了一會,又用力摔摔頭——仿佛要摔掉這些他不願接受的現實,然後,他暗啞的道:「我……我不相信金鈴會做出這種事,她不必,也不屑……有的是人追求她,愛慕她,她是個世間少有的好女人,犯不上爭風吃醋到下這等毒手!」

  帶幾分悲憫的神色注視著貝心如,崔壽緩緩的道:「事情真假,金鈴人就在這裡,你可以親自去問她,我們『八幡會』不是一干閑得無聊的小幫小派,豈有這些閑功夫勞師動眾的去造謠生非?再明白的說吧,貝朋友,為了這樁漏子,我們業已賠上五條人命了……」

  貝心如沉重的扭頭瞧向金鈴,入眼的是金鈴那張蒼白驚悸、但卻美豔不減的姣好面容,在這樣險惡情況壓迫下,更平添了幾分楚楚憐人的韻息,貝心如頓時覺得好心疼、好心酸、又好心焦。

  何敢木然的注視著眼前形勢的發展,他決不指望貝心如能幫上什麼忙——縱然只是幫金鈴一個人的忙;他努力盤算著該要如何應變脫困,救金鈴、也救自己,有一種狀況是幾乎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崔壽和他的兩個伴當,決非似上次儲祥等那批人般好打發!

  輕輕望了何敢一眼,金鈴幽戚的道:「崔壽已經把我的瘡疤全挖出來了,他希望將我傷害得越痛越好,越血淋淋的他越高興,他不但要我的命,還要損毀我的名,我知道,他早就想把我弄臭弄爛,他對我懷有成見已不是一天了……」

  何敢乾澀的吞了口唾沫,呐呐的道:「那姓雀的所說,可是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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