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三一


  身著中衣的何敢披上外衫,趿著鞋子來到桌前,一邊拉板凳,邊笑呵呵的道:「每天麻煩你送這送那,委實不好意思,我說金鈴姑娘,我人已好得多了,趕明朝開始,你們在哪裡用飯,告訴我一聲,我自己來吃就行……」

  金鈴也坐到一側,柔柔的道:「別客氣,何敢,你還是多養息兩天好,上次那一仗,你身子虧損不少,正可借著這幾日功夫滋補滋補,說真的,我也不是完全為了你,往後一大段路,還多有倚重之處,若是身子不夠硬朗,豈不你我全要遭殃?」

  一口喝下半碗粥,何敢咂著嘴巴:「這倒是事實,所以我也來者不拒,有藥灌藥,有肉吃肉,總是他娘的補氣強身,看情形再一兩口也就差不離啦。」

  手托著下頷,金鈴閑閑的道:「再說吧!等你自覺痊癒了我們才走……」

  金鈴是個極重衣著打扮的女人,對自己的儀錶向來非常注意,此刻是一襲翠綠衣裙配著翠管翠色耳墜,一片清麗的翠綠被瑩瑩的燈光照映,越發顯得容顏煥然,豔研炫目,燈下看美人,何敢覺得比這碗蓮子粥夠勁多了。

  發覺何敢的眼神老在自己身上打轉,金鈴不由佯嗔:「喂,你只管吃你的粥,一雙賊眼朝我梭溜什麼?」

  何敢笑了:「老實說.金鈴姑娘,你長得真標緻,我有生以來,還沒見過比你更美的女人哩……」

  金鈴「噗妹」一笑:「我還以為你從來不曾發現我這個優點呢,何敢,這一路上來,你對我的言行態度完全和對一般人相似,在你眼裡,好像我除了是個女子之外再沒有其他特異的地方了……」

  何敢又吸了一口粥:「也不是這樣說,幹我們這一行有許多禁忌,對主顧更不能逾了分寸,我又不是有毛病,漂亮的女人怎會不懂欣賞?只是自己得克制點兒,稍稍失態就會損了個人尊嚴,更別說遭至主顧憎厭啦……」

  明媚的雙眸閃動著,金鈴的聲音好甜膩:「平時看你粗,卻粗得蠻可愛,何敢,講真的,你為什麼不娶親?」

  搖搖頭,何敢道:「我早已說過,誰肯嫁給我們這種吃刀頭飯的江湖浪蕩?朝不保夕的日子,能把老婆逼瘋,就是有個迷了心竅的姑娘願意過門,我也不敢要,糟蹋人家大好青春,與心何忍?你再甭提這檔子事,趙家姑娘不是我該高攀的,我不能對不起人家——」

  說到這裡,他話風一轉:「對了,你的問題怎麼辦?我不提那官玉成,提了你會惱火。金鈴姑娘,倒是南海來的這一位,你琢磨著待如何應付?」

  一提起貝心如,金鈴的形態就有了變化——極為厭煩的變化,她冷淡的道:「怎麼應付?還不是叫他早死了這條心!男女之間的情感歸屬豈是強求的?也沒見過這麼死纏活賴的人!」

  何敢微笑道:「叫他死心恐怕不容易,他不是表明了麼?無論如何也要得到你,甚至不惜玉石懼焚;金鈴姑娘,我看這小子對你用情很深哩,一個男人一朝迷上某個女的,嘖嘖,那股癡狂法,九牛都拉不回來……」

  金鈴瞪了何敢一眼:「天下哪有這等強橫霸道之事?又不是生意買賣,還能硬逼著人家交身交心?實在纏不過,大不了悄悄溜走,看他再往哪裡去找?我就不情尚有另一個巧遇!」

  何敢將碗裡粥底喝幹,放下碗,齜牙一笑:「就和你六年前的使的那招一樣?」

  金鈴咬著嘴唇,好半晌,才幽幽的道:「我知道你實際上是在指什麼——不錯,六年多以前,我喜歡過他,也和他好過一陣,但那時我年紀還輕,還不能體會真正的情愛內涵,貝心如外表英俊儒雅,又是出身南海名門,我很快就被他吸引住了,直到交往了一段時間以後,我才發覺在他錦繡的外貌之內裡含著太多的缺點,善妒、多疑、心胸狹窄、自高自大,而且總是一廂情願的以自我為中心,我受不了他,又擺不脫他的糾纏,只好一走了之……何敢,人不可能不犯錯,與貝心如的這段冤孽,我承認事先認識不清,然而,我並不虧欠他什麼,一點也不虧欠……」

  何敢靜靜的道:「在貝心如的想法,大概和你完全不同,至少,他會認為你欠了他太多感情的債。」

  冷冷一哼,金鈴道:「他要這麼想,也只有隨他去,不管怎麼說,我和他決不可能再續前線!」

  何敢輕喟一聲,道:「男女之間這個『情』字,委實沾它不得,一旦沾上,不僅夾纏不清,更會惹出多少匪夷所思的複雜風波來,甜頭一點點,苦惱卻是一大堆……」

  摔摔頭,金鈴有些傷感的道:「我常常沉思回省,這麼多年來我都做了些什麼?得到了些什麼?何敢,結論實在令人洩氣,有形與無形的收穫全沒有,連最起碼的個人情感問題都沒處理好,搞得一團糟。我曾傷害過別人,別人也傷害過我……除了心靈上的創痕,精神上的負累,剩下的只有一片空虛。何敢,人活著如果失去指望,日子就太痛苦了……」

  何敢十分同情的道:「從外表上看,倒看不出你有這麼多煩惱;我說金鈴姑娘,你總不會沒有親人吧?在你目前的雙伶情況下,親人的慰藉將對你大有裨益——」

  金鈴笑得好苦:「我投奔關外,正是去依靠我如今唯一的親人——我的二叔,除了他,這人間世上再沒有和我血緣相連的親屬了

  何敢豁達的道:「金鈴姑娘,你也用不著自怨自艾,至少你還有個嫡親的二叔,我呢?我他娘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個,兩歲死了爹,六歲沒了娘,靠我師父收留把我養大,十六歲那年老師父也上了路,就憑自己一個愣小子昏天黑地的胡闖亂撞,在這又險又毒的世道裡碰得渾身是傷,滿頭是血,新疤加舊創,跌倒再爬起來,如今我不也好端端的活著?所謂空虛是填飽肚子的人才夠資格講的話,譬如我,成天要找生意嫌錢活命,想空虛也空不起呀!」

  金鈴禁忍不住完爾:「何敢,你真是個老粗,人活著總不該只為了吃飯,還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像理想、抱負、精神的寄託等等,最低限度也得打譜如何過得更好……」

  何敢點頭道:「一點不錯,前提則在生活安定之後才能想到這些,人要整日為了嚼穀忙,再大的抱負亦不過爾爾了!」

  金鈴掩嘴打了個哈欠,略顯倦態:「明天再聊吧,何敢,不打擾你了,早歇著,別忘記睡前服藥……」

  她的話尚未說完,虛掩的門扉突然「砰」的一聲被重重推開,燈影的映照下,門外是臉色鐵青的貝心如!

  金鈴嚇了一跳,待發覺是貝心如站在那裡,不由怒火頓升,她一邊伸手拍著自己胸口,邊冷峻的道:「你這是幹什麼?半夜三更還想拆房子不成?」

  貝心如板著面孔,火辣的道:「半夜三更?你也知道現在是半夜三更?半夜三更了你還待在這個臭男人房中做什麼?孤男寡女,幹得出什麼好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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