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三〇


  貝心如不自然的笑笑,喝唇出聲,打了個尖長繞轉的呼哨,於是,遠處馬嘶如嘯,蹄音驟起,片刻間,一乘高大神駿的黃馬已越野而至。

  馬兒油光水滑的細緻毛皮上配著裹以黃錦的鞍橙,益發顯得風采不凡,氣態昂揚,貝心如上前輕撫馬頭,喃聲低語,一副疼愛有加的模樣,馬兒也前蹄躍動,鼻端直往主人懷中鑽嗅,看光景,確是一對好伴當。

  等貝心如將何敢扶上了那匹黑馬的鞍背,金鈴自己也強撐著走過來,更細心的把「響尾鞭」纏回腰間,一邊還不時笑切的問:「好了一點沒有?現在覺得怎麼樣?」

  其實,何敢一直是身子受罪,心智清明,除了血氣不穩,胸腹滯悶使得四肢癱麻孱弱之外,看還勉強看得見,聽更是聽得仔細,方才金鈴與貝心如的交談,他可是字字不漏,全已入耳,此刻伏在馬上,難受固然仍是難受,已能提著氣低聲說話:「多謝……只要撐過這一陣,我想……就不會有礙了……」

  金鈴輕聲道:「我們先找個地方打尖,再替你請位郎中來瞧瞧,何敢,你好歹挺著……」

  何敢閉上眼睛,吃力的道:「放心……包管死不了人。」

  那邊,貝心如已有些不耐煩的道:「小金鈴,你對你這位『普通』朋友的體已話兒也該說完了吧?我們要上路啦!」

  一股火直往頭上沖,金鈴咬著牙忍住,半句話不說的上了她的那乘白馬,當然,黑馬的韁繩由她攢在手中,牽引向前。

  貝心如隨後趕上,與金鈴並肩而行,他一面端詳著要死不活的何敢,一面帶著疑忌的口氣道:「他叫什麼名字?是什麼出身?小金鈴,你找這個傢伙保鏢,可已將他的底細摸清楚了?」

  金鈴冷冷的道:「我做事一向穩當,尤其像這種保命求生的大事,更是比誰都仔細,若是不知此人底蘊,如何會請他相助?大街上那麼多人,隨便拉一個不就結了?」

  受到一頓搶白,貝心如卻沒有生氣,他笑道:「看你還是老脾氣,幾句話不對馬上就沖了起來;小金鈴我是一番好意,你可別想岔了。」

  眼睛瞪著金鈴,貝心如又迷惘的道:「奇怪,你好好一個人走你的陽關大道,卻請個保鏢做什麼?」

  金鈴心煩的道:「當然有此必要,否則我吃撐了?」

  貝心如狐疑的道:「小金鈴,你有事不該隱瞞我,譬如說,那些人為什麼要加害於你?你為什麼請保鏢?要防範誰?告訴我,大忙我不敢說,小忙相信還幫得上。」

  金鈴沉沉的道:「剛才你殺的那個人,他曾向你報過幫口的名稱,你還記得?」

  略一回思,貝心如道:「好像……好像是什麼『八幡會』?」

  金鈴點頭道:「不錯,『八幡會』。」

  貝心如平靜的道:「我也聽過江湖上有『八幡會』這麼個組織,似乎勢力不小,但詳細情形卻不太清楚,小金鈴,你可是和這些人結下樑子?」

  金鈴道:「就是和他們有糾葛;心如,你久居南海,少履中土,對這邊的武林情態還不瞭解,『八幡會』是個相當霸道的幫口,人多勢大,行事狠毒,一般黑白門派都不敢招惹他們,這次我闖了禍,也不想連累你——」

  重重一哼,貝心如不悅的道:「你這是在下逐客令?」

  金鈴憋著氣逼:「乾坤大道,任人倘樣,我有什麼權力逐你的客?實際上我也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牽累你趟這灣混水,心如,你遠自南海來此,必然另有要事待辦……」

  貝心如板著臉道:「我是有事情要辦,我們掌門人海玉大哥派我專程趕來向他的親家『極山派』俺老爺子賀甲子之壽,這是我到中上唯一的目的,但現在這件事都不頂重要了,頂重要的是我遇上了你,你明白?」

  唇角抽動了一下,金鈴低聲道:「往事已矣,心如,你還想追尋什麼?」

  神色微變,貝心如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我還想追尋什麼?小金鈴,難道你已忘記了我們在南海出雲山的邂逅?忘記了那一年多晨昏相處的甜美辰光?你答應我要與我終生廝守,你告訴我對我的情感永世不渝,小金鈴,這都是你親口所作的允諾,可是言猶在耳,你卻突然不辭而別,走得那麼快、那麼隱密、那麼決絕——為什麼?小金鈴,你為什麼待我如此冷酷殘忍?為什麼會毫無因由的離我而去?六年以來,你知道我多痛苦、多灰心、多孤寂?我好想你,好需要你,只要是我足跡所至的地方,無不盡力打聽你的消息……天可憐見,今日叫我巧遇著你,小金鈴,你倒說說看,我還想追尋什麼?!」

  金鈴苦澀的一笑,別過臉去:「心如,我不怪你責備我,更要對我當年的行徑致歉,然而……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之間的緣份。大概也只盡于那年許時光……」

  貝心如沉默了片刻,玉般的面龐一片青白,他僵著聲音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小金鈴,你不能就這樣背棄我,我少不了你,沒有你的生活將變得灰暗與空蕩,我受不了,你知道嗎?我受不了!」

  歎了口氣,金鈴道:「時間一長,你就會慢慢把我淡忘,心如,別這麼想不開……」

  貝心如突然憤怒的道:「不要向我講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容納我?為什麼當年要離棄我?你說,你一定要把原因說出來,天下沒有女人可以這樣輕視我,戲侮我,縱然是你金鈴也不行!」

  金鈴沒有任何超逾理智之外的反應,她十分冷靜的道:「我只能告訴你我們緣份已盡,欠缺深入一層的因果;心如,這種事是難以勉強的,你不要誤了自己也誤了我,我或者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卻決沒有輕視你及戲海你的念頭……」

  貝心如的雙額不停痙攣著,呼吸也顯得急促,他咬著牙道:「不管你怎麼說,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誰也不能阻止我得到你,包括你自己;金鈴,小金鈴,我不惜玉石懼焚!」

  於是,金鈴不作聲了,她毫無表情的凝視向遠方,但眸瞳中卻是一片茫然,一片不知將來何在何往的茫然……

  伏在鞍上的何敢不由心裡犯嘀咕——看來金鈴的桃色恩怨還真不少,「八幡會」官三爺的麻煩正方興未艾,猛古丁又冒出這麼一個南海情種來,從這份粘纏勁瞧,想要有個了斷失不容易,下一程又該怎麼辦是好?紅顏總是禍水,這句話似乎又一次說對了……

  小村莊、小茅屋,倒是金鈴替何敢請的這位郎人中還算是個祖傳有方的明白人,在這片小村子裡為何敢治了三天傷,使何敢的情況頗有起色。

  據老郎中說,何敢的外傷並不嚴重,就是潛伏體內的一股鬱毒十分麻煩,這股鬱毒是由某種罕見的蠍蜈類毒蟲所傳染,由於毒性奇熱,本當早就發作,只因何敢中毒的份量不算太重,加以身底子強壯,才得勉強壓制了這些天,最令老郎中奇怪的是,好像另有一種什麼藥物暫時把這股毒性圈圍住了,使其不能迅速蔓延,但這種藥物的力量卻在逐步談退,若再有一次外力的衝激,很可能就會使毒性二度進發——像前幾天何敢驟然不支的同樣模式。

  何敢思量之下,自然心中有數,不禁也罵翻了那白不凡的三代祖宗;白不凡所給的幾包解藥,那幾包聲言百靈百驗的解藥,顯見只是障眼法,僅是一種治標而不能治本的臨時藥方!

  老郎中對何敢體內的積毒,似乎沒什麼有效的法子醫治,開了些散熱通脈或導汗祛郁的方子暫為疏引,他明白表示不能根治,再三勸說何敢萬勿耗勁使力,尤忌妄動精氣,保元守一,才是眼前應付之道……

  對何敢而言,這樣的因應方式幾乎是行不通的,吃他這行飯,尤其目前的險惡形勢之下,前面尚有一大段坎坷路途要走,若是臨陣觀火,逍遙自保,休說自己不會原諒自己,便是敵人也放他不過呀!

  三天以來,除了老郎中每日兩次前來看傷治病,就只有金鈴時時到房中噓寒問暖,親奉場藥飲食,那位「珍珠」,卻是連影子也不見。

  此時,又已初夜起更時分了。

  門上輕敲,金鈴翩然而入,手上依例端著一碗冰糖蓮子粥,香風過處,她先把蓮子粥置於桌面,又剔亮油燈,笑盈盈的向竹榻上的何敢一伸手;

  「請啦,還等我扶你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