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拂曉刺殺 | 上頁 下頁
一四


  來人亮了相,竟是一個容貌奇醜、肥胖如缸的人物,站在地下,高不過三尺,卻偏生斜背著一柄松紋龜殼長劍,劍柄超過他的頭頂,鞘端幾乎拖地,看上去不但怪模怪樣,而且予人一種滑稽的感覺。

  何敢似乎和對方頗為熟檢,語氣透著恁般個親熱法:「趙老大,一別經年,你仍然是英姿風發,神采飛揚。這股子帥勁兒絲毫不減,和你一比,我可真是不能瞧啦

  那位趙老大聞言之下,原是宜喜宜嗔,隨時可做極端變化的一張尊瞼,居然鬆散下來,顯露著十分受用的笑容:「你呀,何敢,就他娘生了一張巧嘴,翻雲覆雨全憑你這根舌頭在攪合,人家恁是沖得滿眼冒那赤火,聽你幾句言語也都發作不得了……」

  何敢笑得愈發甜美。

  「還不是你趙老大一向寬容于我、包涵於我;我說趙老大,今晚怎麼如此巧法.恰好在這裡與你碰上啦?」

  趙老大先不答話,老實不客氣的伸手一指那垂頭縮腦的美盛;

  「這個傢伙是幹什麼吃的?」

  何敢忙道:「他叫姜盛,正弓俄去見一個,呃,一個朋友。」

  趙老大道:「有些話,他聽著不礙事麼?」

  扯著趙老大走開幾步,何敢壓著嗓門道:「姓薑的同我沒啥交情,如果比較機密的事,還是不教他知道的好;趙老大,你可是有什麼要緊的話見告於我?」

  趙老大的一雙金魚限往上翻動,臉孔微微揚起:「何敢,今天遇上你,是你命大,更是老天爺要我這個貴人來助你逃過劫數;此番到『大仙腳』左近來,我原是準備做一票生意,不料卻先聽到一個消息——何敢,你可是和『八幡會』結下什麼梁子?」

  何敢舐著嘴唇道:「你且先往下說。」

  趙老大道:「就在今天午時光景吧,我正好歇腳『苟家集』一片茅店打尖,不意碰上『八幡會』『黑煞幡』所屬的五名好手,這五人當中有兩人原是素識,免不了寒暄幾句,我問他們有何公平,他們的回話卻嚇了我一跳!」

  何敢急切的問:「怎麼說?」

  趙老大低聲道:「他們告訴我,要找你澄清一件事情,因為他們風聞你接了一趟生意,而這趟生意又是他們早先打過招呼,傳示信物,要求同道必須拒絕的生意,好像關係著一個女人什麼的,何敢,你是不是有這碼子牽連?」

  何敢坦然造:「不錯,我的確接了這麼趟生意,那個女人叫金鈴,似乎和『八皤會』『血靈幡』的官玉成有點糾葛,姓官的要殺她,她來找我護送到關外——」

  趙老大又瞪起金魚眼,同時連連搖頭:「何敢啊何敢,算起來你也是老江湖,眼皮子不謂不寬,心機不算不靈,在這一畝三分地裡,你難不好去招惹,卻偏偏要和『八幡會』打對台?你他娘『一條鋼鞭頂褲襠』,與『八幡會』硬著卯上,豈會有你的便直占?你是糊塗了不是?!」

  何敢歎了口氣:「人要臉樹要皮,我總得爭一口氣,說得好聽是不做那縮頭五八,說得難聽是勢成騎虎,欲罷不能;趙老大,我也是背不過才應承下這檔買賣的……」

  哼了一聲,趙老大道:「臉亦好皮亦罷,都沒有老命重要,何敢,一朝斷了氣,你就任是什麼氣也甭爭了,這樁營生,你還是趕緊回了吧!」

  何敢苦笑道:「已經說妥敲定的事,又如何回絕人家?況且還收了前金,更護送了這麼一段路程,趙老大,你替我想想,我朝後還得混下去呀……」

  趙老大默然片刻,突兀冒出一句話:「我妹子的事,你怎麼說?」

  何敢的表請馬上痛苦起來,他朝朝艾艾的道:「令妹,嗯,趙老大,令妹莫非仍然待字閨中?」

  趙老大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了,他冷峻的道:「你這算什麼驢話?三年以前,在你救了我妹子一命之後,她業已以身相許,一再表示過非你不嫁,如今你卻問她出閣不曾?何敢,你是故意污蔑我妹子的名節,輕覷她的信諾?」

  連連擺手,何敢急道:「不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趙老大,我只是順口問問——」

  趙老大仍然不悅的道:「自來是男求女、隔層山,女求男、隔層單,想我『不回劍』趙大泰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而北地『趙氏劍門』更乃聲威渲赫,我妹子趙小蓉素有『斷腸劍』之美譽,這種種般般,還壓不過你小小的三寸名頭?卻是害我妹子對你百般屈求遷就,我『趙氏劍門』上下無不對你巴結奉承,盼望的只是你能允諾這門婚事,做我趙家姑爺,可恨你他娘卻拿蹺端態,竟再三拒絕我妹子的一番深情厚意,何敢,你當你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居然將我妹子看成敝展不如?」

  何敢又窘又冤,幾乎就要指天盟誓:「唉,唉,趙老大,你說起話來活脫放連珠炮,莫不成就不讓別人有申辯的餘地?令妹名高藝精,又是你『趙氏劍門』三代以來唯一的掌珠,我何某人何才何能,得其垂青?我之不敢應允這門婚事,其一是自忖門戶不當,高攀不上,再則我對令妹有過薄惠,施恩望報,豈是我輩為人之道?三則麼,我他娘一個江湖浪蕩,吃的是這行刀頭飯,將來拿什麼來保障令妹的終身幸福?趙老大,我不是不識抬舉,實在是承受不起,自己業已混不出名堂,又何忍牽累令妹跟我遭難吃苦?」

  重重一哼,趙大泰道:「說得倒好——我問你,三年前我妹子中了那『鳩雀花』的奇毒,是誰為她渡氣運息?而且還是嘴對嘴的渡氣運息?又是誰替她蒸浴排毒,以內力通脈行經?我妹子一個冰清玉白的黃花大閨女,被你一個素昧平生的臭男人在去除衣裳之後如此赤裸裸的擺弄,你,你叫她還能再嫁誰去?」

  何敢面紅耳赤的辯訴:「那是要救她的命呀,常言道嫂溺援之以手,如何還能顧得了男女接受之規?再說,我本亦不願逾越,都是那住在山坳子裡的老郎中逼迫我這樣做,他自己又瘦又幹,搬動不了令妹,況且亦毫無內家修為,才把這樁倒楣的差使扣到我頭上,我,我全是依那該死的老小子指點施為……」

  越大泰硬繃繃的道:「不必再說那些閒篇了,何敢,三年已經過去,你害得我妹子夠慘,今天又碰上你,好歹你要還我一個公道!」

  何敢尷尬的道:「上一次,趙老大,在你找到我的時候,我不是講得很清楚了麼?剛才又一再向你解釋我的苦衷,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我——」

  趙大泰的聲音驀地拔高:「好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我『趙氏劍門』,與你不是親家,就是冤家,姓何的,你要拋棄我妹子,便且先同我了斷過再說!」

  何敢退後一步,急促的道:「趙老大,趙老大,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你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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