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鳳凰羅漢坐山虎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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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不是?這一套!繆千祥氣往上湧,卻警惕的自我克制,嘿嘿笑著:「錢是人賺的,財是人攢的,大叔,我還年輕,朝後的時光長著,金山銀山不敢說,過日子總不會虧待了秋娘,將來便開不成像你這般的當鋪,吃飯卻還有餘裕……」 朱端搖搖頭:「等熬到那時,只怕秋娘早把頭髮都愁白了,千祥,不是我勢利眼,生活現實哪!」 繆千祥忍耐的道:「我養得起秋娘,而且,我認為夫妻間情感的契合,應該勝過物欲的追求……」 朱端面孔上的表情有點古怪,他用力吸吸鼻子,目光投注在桌間另一盤紅燒肘子上,似乎是在研究這盤肘子的風味,但說的話卻與肘子毫無關聯:「千祥,我是白手起家,辛苦立業,掙扎了這大半輩子,我知道什麼叫人情,什麼才是生活……先不提這些,假如我告訴你,我同意把秋娘許給你,你怎麼說?」 幾乎就要從椅子上跳將起來,繆千祥生恐自己聽錯了,他直愣愣的望著對麵肥頭大耳、臉龐團團的朱端,竟抑壓不住聲音的顫抖:「大叔,你,呃,你方才可是在說,答應將秋娘許給我?」 雙層的下巴微微抽動,表示朱端是在點頭了:「不錯,我是這樣說,你願意娶她麼?」 繆千祥閉閉眼,努力將那股激奮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後,他不由自主的笑著:「願意,大叔,我是一千一萬個願意,天可憐見,這本就是我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期望啊……」 朱端微微含笑,「嗯」了一聲,這種狀似贊許,又似鼓勵的反應,使繆千祥熱血沸揚,精神亢奮,渾身有如騰雲駕雷般的輕飄,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蕩,霍地離座而起,沖著朱端便是長揖到地:「多謝大叔成全,我現在才知道大叔往日的苦心孤詣,棍棒之下,惡言之中,原是勞我筋骨,磨我節志,是要我領悟成家不易,創業維艱,喻示我奮發向上的玄機,點化我切莫自棄的手段,大叔、大叔,大叔用意之深,實在令我又是慚疚,又是感激……」 朱端不由呆了片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還有這麼深妙的本事來批項教人。繆千祥這一頓實際上出自肺腑的恭維,要不是房中並無第三者存在,朱端差點就以為是在說另一個人了,突兀間,他欠身伸手架住繆千祥的勢子,急切的道:「慢來慢來,你先莫著急,我的話只說了一半,還有下文,你坐好,且等我把話講完再做道理。」 繆千祥一時叫這個意外的喜訊沖昏了頭,回座之後,猶目傾身側耳,擺出一副恭聆訓示的模樣,神色中,隱隱然已有了新郎官的味道。 佯咳一聲,朱端末免有幾分尷尬的道:「我說千祥,秋娘那丫頭,你是願意要她的了?」 繆千祥誠心誠意,誠惶誠恐的道:「願意,願意到了極處。」 朱端道:「而我也答應了這門婚事,嗯?」 臉上又似綻開了一朵花,繆千祥尊重的道:「都是大叔成全。」 朱端用手指撚了撚耳墜,胸有成竹的道:「不過,我卻附帶得有一個小小的條件,只要你依了我的條件,秋娘就是你的人了。」 心腔子一緊,繆千祥的興奮感猛的便冷卻了一半,他忐忑的問:「大叔,不知這附帶的條件是什麼?」 拿起酒杯來輕抿一口,朱端故示悠閒自若:「這個條件,就是我所說的『下文』,千祥,你要辦得到,夙願自然得償,我不但同意秋娘嫁你,另有一份豐厚嫁妝陪綴;反過來說,如果你沒法子履行這個條件,嘿嘿,你就還是你繆千祥,管自回去賣你自己的肉吧!」 這不叫翻臉無情叫什麼?繆千祥怔愣了一會,才期期艾艾的道:「大叔,我,我還不知你附帶的是個什麼條件。但凡能之所及,我總依你就是……」 又「嗯」了一聲,朱端放下酒杯,形態轉成了先前那樣的晦黯苦澀,像是這一瞬間,那剛剛消褪的一片陰影重再罩臨他的心中:「千祥,你可知道左近的三府十一縣方圓,頭一號富家翁是誰?」 料不到朱端會問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來,繆千祥思索了片刻,遲疑的道:「我也是聽人傳說,附近這三府十一縣,最有錢的人家,好像是鄰縣歸德的黃三裕黃家,那黃三裕人稱『黃金櫃』,說他家裡的金子全用大鐵櫃裝著封在石牆裡,隨便抓一把出來,就能買下半條街……」 朱端幹啞的笑笑:「黃三裕家是左近地面的首富沒有錯,但外傳亦未免言過其實,多少誇大了些,他有錢是有錢,卻大半分佈在田產生意上,現錢並不太多,拿鐵櫃裝金子封在石牆裡,何不如將金子換開了做買賣來得有利頭?稍懂打算盤的人,就不會辦這等傻事……」 繆千祥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自己要娶韋秋娘當老婆,朱端好不容易答允了這門婚事,卻又突兀的附帶了一個條件,如今未談條件內容,卻搬出歸德縣的富翁黃三裕來,風馬牛不相關嘛,這黃三裕與他娶老婆扯得上什麼鳥的牽連? 朱端似乎看得出繆千祥的心事,他慢條斯理的接著道:「你先別急,千祥,來,喝點酒,吃點菜,慢慢就談到關節上了。」 繆千祥的黑圓面龐上泛著一層紫赤,他咧咧嘴,興味缺缺的道:「老實說,大叔,眼下我心底不落實,在未曾洞悉通盤事情之前,別說喝酒吃菜,我連坐都坐不安穩,你老發發慈悲,還是早點把前因後果給我點明了吧!」 朱端半眯著眼,緩緩的道:「好,我便長話短說,免得你懸著顆心空在那裡焦躁;約莫七天以前,黃三裕的三姨太,也就是他最最寵愛的一個侍妾,忽然被『仙霞山』『七轉洞』的一夥強人擄劫了去,當天身價便開了過來,要五萬銀子贖人,黃三裕當然願意破財消災,舍錢救人,問題是對方的期限逼得太緊,言明當天入黑之前就要湊到這筆數目,別看黃三裕家當厚實,要在一時三刻湊齊五萬銀子,亦非易事,倒想出一條求現的路子——來找我。」 繆千祥愣愣的問:「找你?你和他有交情?」 眼珠子一翻,朱端道:「交情?我和他有什麼交情?老實說,在這個人間世上,我還沒有值上五萬兩銀子交情的關係;他來找我,因為我是開當鋪的,但凡幹我們這一行營生,總有大筆現銀儲備著好周轉,他是拿了東西向我押當!」 「哦」了一聲,繆千祥卻又詫異的道:「莫非歸德縣境內便沒有其他當鋪,他卻為何捨近求遠,繞這麼個大圈子來麻煩你?」 胖臉微昂,朱端是一副略帶得意的神情:「這個你就不懂了,其一,黃三裕是地面上的富戶,算得上有頭有臉,不管為什麼原因,上當店總是樁不光彩的事,裡外都得忌諱點;其二,別看我這號「聚豐泰」買賣氣派不大,店門不寬,卻是附近百來裡方圓內有數的殷實商家。你以為做生意憑什麼?憑的就是本錢厚,尤其幹我們押當這一行,更是少不得底子扎實。所以麼,黃三裕思來想去,挑挑揀揀,便捧著他那傳家之寶,前呼後擁的上了我的店門……」 繆千祥道:「什麼傳家之寶,竟能當到五萬兩白花花的銀子?」 朱瑞雙目放光,滿臉的驚羨讚美之色,就好像那件寶物便在他的面前,在他的鑒賞之中,形容裡,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慕鍾愛情懷:「那是一條龍,一條通體碧翠精雕的翠玉龍,龍長首尾二尺有三,體高三寸掛一,整條玉龍呈現著翹首踏雲之貌,姿態矯昂,栩栩如生;雕鑿玉龍的材料,是千年以上的最佳硬玉,不但是由整塊玉材精雕,而且色澤一致,毫無暇疵,那種透明的碧綠,晶瑩的翠麗,就像是手捧著一汪凝結的水藍,冰潔涼潔,潤膩堅滑,天下最美的處子肌膚,也比不上它的觸感于萬……這條翠玉龍不但雕工好,最奇的是一雙龍目,竟然就在那個原該雕出眼睛的部位,有天生的兩點丹朱,紅芒閃耀,更增精妙……那條龍擺在案上,只見碧光波炫,龍鱗顫動,頭爪峰峰裡,隨時都有破空飛去的神韻,乖乖,那是件寶,真真正正是件至寶啊……」 繆千祥吞著口水,道:「照你這樣一形容,可不真是件寶?當五萬銀子,該是不成問題了……」 兩眼一瞪,朱端似乎在責怪繆千祥孤陋寡聞,太不識貨:「五萬銀子?千樣,專家說.該條翠玉龍簡直就是無價之寶,休說五萬銀子,便當上十五萬兩銀子也不算多;早年我曾見過同樣玉色翠材的一件佛雕,尺碼小得多,約莫只有人的巴掌上下,已值到六七萬兩紋銀,那件佛雕的雕工又還遠不如這條翠龍的精細,黃三裕又當五萬兩銀子,我算撿著便宜貨了……」 繆千祥迷惆的道:「這不是一樁好事麼?萬一姓黃的在期限之內不及湊錢來贖,大叔光憑這條翠玉龍,就能大發啦。據我所知,像這麼高額的押當物,當期僅有一個月的時間,過期不贖或不來付息,東西便算流當了!」 朱端頹然往椅背上一靠,神態仿若一隻泄了氣的球,恁般沮喪又痛苦的道:「我原是這麼盤算著,但做夢也想不到就在黃三裕當過這條翠玉龍之後,昨天半夜裡便來了事,一樁天大的災禍竟降到我的身上!」 心頭猛的一跳,繆千祥愕然道:「出了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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