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鳳凰羅漢坐山虎 | 上頁 下頁


  韋秋娘靜靜的道:「千祥,我舅舅要請你吃飯,時間定在今天晚上,而且,務必請你賞光。」

  「聚豐泰當鋪」的老闆,韋秋娘的舅舅,刮皮胖子朱端要請繆千祥吃飯,更派了他的外甥女親自來請,這,對繆千樣來說,不啻是天開地變,日頭拗了方向,他不但大感意外,尚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怔愕:「你舅舅要請我吃飯?秋娘,你沒有弄錯吧?你舅舅請我去吃飯?莫不成,呃,你另外還有一個舅舅?」

  啐了一聲,韋秋娘嗔道:「去你的,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舅舅,哪來的第二個?你不要胡說八道!」

  繆千祥搔著頭道:「秋娘,這可把我弄迷糊了,你舅舅對我的觀感你是清楚的,他有這麼深的成見,巴不得一棒子敲死我,豈會請我吃飯?」

  韋秋娘正色道;

  「千真萬確,是我舅舅要我來請你,要是沒有這回事,我怎敢開這種玩笑?那不但拿著你去找難堪,我也一樣討沒趣;別瞎前咕了,千祥,晚上把自己收拾收拾,早點過來,莫讓我舅舅等久了……」

  舐舐嘴唇,繆千祥,低聲道:「秋娘,令舅忽然來上這麼一手,其中委實透著玄疑,你知不知道到底他是打的什麼主意?不要擺的是鴻門宴吧?」

  哼了一聲,韋秋娘道:「沒出息,你就這麼怕我舅舅?而你又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還值得他擺鴻門宴?」

  繆千祥道:「小心點總沒錯,許是他眼看攔不住咱們相親相愛,一氣之下,設計了什麼圈套誘我朝裡鑽也不一定!」

  韋秋娘臉兒一紅,又羞又惱:「你在瞎扯些什麼?難和你相親相愛了?真不害臊——我問你,晚上你是來也不來?」

  略一遲疑,繆千祥只有點頭:「來,沖著你我也要來,恁請你老舅要吃我的肉,啃我的骨,布下奇門八卦陣,我亦非來不可,刀山上得,油鍋下得,還在乎這點小風險?」

  韋秋娘眉梢子一揚,口氣帶著揶揄:「聽聽吧,不過我舅舅請你去吃一頓飯,你這德性居然是一派慷慨赴難的悲壯法,小題大做,不知表的是英雄氣短,還是兒女情長?」

  繆千祥苦笑道:「昨晚上你舅舅才像凶神附體似的當眾給了我一頓生活,今天卻又前據後恭的來請我吃飯,秋娘,你叫我如何往好處去想?」

  韋秋娘笑笑,道:「我看舅舅不像有什麼惡意,不但沒有惡意,似乎還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不肯告訴我為什麼要找你,我也不敢多問,千祥,你去了不就一切明白啦?」

  繆千祥忍不住道:「會不會是,呢,為了談我們兩人的事?」

  韋秋娘垂下視線,輕聲道:「我怎麼知道?」

  左手握拳擊向右掌,繆千祥正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壯烈情懷:「不管他打的什麼譜,我準時赴約便是。秋娘,這種颶尺天涯,可望不可及的相思滋味我是受夠了,今晚上,我就要和你舅舅說個分明!」

  韋秋娘欲言又止,只殷殷叮嚀了幾句,翩然自去,繆千祥送出門外,直等韋秋娘走得沒了影兒,他還站在門邊,滿腦子亂草般不知從何理起。

  朱胖子的舉止透著直,不知葫蘆裡賣的是什麼悶藥。繆千祥仿佛心間打著結,他望著天色,一時裡倒希望辰光過快點,早些見著朱胖子,也好早些把結解開……

  幾樣小菜,一壺老酒,酒菜擺置在跨院後的小廳裡,朱端坐在桌子上首,繆千祥坐在他對面;燈光搖曳中,朱端的一張肥臉神色晦暗,陰沉沉的。

  這地方繆千祥還是頭一次來,他好奇的向四處張望著,沒注意主人的表情不對,心裡只盼望整治好酒菜就退進屋內的韋秋娘能再出來一次。

  乾咳一聲,朱端親自為繆千祥斟滿了酒,雙手舉杯笑得十分勉強:「來,千樣,這一杯,我先敬你——」

  繆千祥連道不敢,一口把酒幹了,朱端拿起筷子,虛虛讓著:「吃菜,吃菜,臨時請你過來,沒準備什麼好東西,你可別嫌棄才好……」

  夾起一塊雞凍塞進嘴裡,繆千祥多少有股怪怪的感覺,他心口不一的道:「哪裡哪裡,大叔大客氣了,平時想來拜謁大叔,又怕惹大叔生氣,幾次硬起頭皮,卻只敢在門外徘徊,今蒙寵邀,實在惶恐……」

  朱端呵呵子笑著,卻毫無笑的內涵,那腔調聽在繆千祥耳中,竟似在哭;朱端一時不曾接話,繆千祥也不知道該再說什麼好,兩個人面對面的笑,笑得氣氛很僵。

  於是,繆千祥又夾了一筷蔥烤鯽魚送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還繼續扮著笑容。

  朱端放下筷子,直愣愣的盯著繆千祥瞧,他是瞧得如此專一審慎,不禁令繆千祥內心打鼓,暗忖著這胖子莫不成腦袋裡岔了根筋?

  好半晌之後,朱端驀地沒頭沒腦問了一句:「你很中意我們家秋娘?」

  料不到是這麼個單刀直入法,繆千祥臉上的笑容像是抹著一層漿糊,半濕不幹的繃得難受;他咽下口裡的魚瀝,聲音濁重:「不瞞大叔,我不止是中意,簡直想她想得快瘋了!」

  嘿嘿笑了起來,朱端兩頓肥肉都在顫動:「好,好,這就好辦,這就好辦……」

  繆千祥迷惑的道:「大叔的意思是?」

  朱端先替繆千祥再斟上酒,才雙手疊腹,迷著眼道:「你,呃,有沒有心要秋娘當老婆?」

  繆千祥直覺感應到對方話裡包涵著其他不可解的意義,卻衝口道:「當然有心娶她,還望大叔成全。」

  嘴裡這麼說,他兩眼也正望著朱端,下意識中,明白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朱端潤了潤他肥厚的雙唇,慢吞吞的道:「千祥,你哩,雖說長得太高馬大,一身結棍,頭是頭,腳是腳,像個人模人樣,但可惜出身太低,又沒什麼家當,我們秋娘自小矯生慣養,固然是她爹娘死早了,卻在我的拉拔下沒吃過一點苦,受過一點罪,我疼她愛她,猶如已出,如果把她許給了你,好比一朵鮮花插牛糞,太也委屈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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