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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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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爾寧結結巴已的道:「看……看不出……你外表柔靜……端莊……骨子裡……的情感竟如此……火熱!」 舒婉儀赤裸裸的道:「江姐姐,反正活著的時間也不長了……我無須再隱瞞,再忌諱什麼,我要毫無保留的說出來,我是多麼愛他,多麼想他,多麼舍不下他……他是我今生第一個付出全部愛心的人,也是最後一個了……」 江爾寧有些酸溜溜苦澀澀的味道,道:「但是——他愛你嗎?」 舒婉儀淒然笑了道:「我,我不知道。」 江爾寧忙問:「他知道你對他的情感?」 舒婉儀點點頭,道:「我已向他表示過了。」 江爾寧緊張的問:「但你卻不明白他愛不愛你?」 舒婉儀輕輕嘆息,道:「是的,我不明白。」 江爾寧頓時放下了一半心,連忙暗中鼓勵自己:「好姑娘,俏妞兒,可別洩氣,希望仍大著哪?」 心裡在想,她口中卻道:「舒家姐姐,你怎麼不明白他愛你呢?」 舒婉儀悒鬱的道:「他對我一直那麼關懷,但態度卻又如此嚴肅,言談是那樣真摯,卻永遠保持距離,他對我有好感,可是又一再說明他不能佔有我的情感的苦衷,他也有怨恨我的地方,但這怨恨毋寧說也是他的愧疚與感激,他對我有時冷酷,有時親切,有時淡漠,有時柔和,有時望著我的目光如冰,但冰中卻似蘊藏著火……」 江爾寧喃喃的道:「我也不明白!」 舒婉儀道:「我也不明白……」 江爾寧歎了口氣,道:「關孤真是個怪人……」 舒婉儀柔柔的道:「卻也是個天下最好的人!」 江爾寧道:「我看,你對他已入迷了?」 舒婉儀直率的道:「不僅入迷,我早已單方面把自己交給了他,不管他要是不要——所以,今天我若死了,也算是幸運,因為如果他先我而死,我也一樣活不下去,如其那時受盡痛苦而死,何不如死在他前頭?或須他會懷念我,為我悲傷,這也是我的收穫了……」 江爾寧膛目無言,顯然的,她已察覺,在男女相悅的境界中,舒婉儀比起她來,業已更上一層樓了。 靦腆的瞧了江爾寧一眼,舒婉儀的神色十分羞澀:「江家姐姐……你……你不會笑我吧?」 江爾寧的表情像咽下了一塊摻著蜜的黃蓮,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有些兒古怪:「笑你?不,當然不,我怎麼會笑你呢?」 舒婉儀悠悠的道:「在解脫之前,能把深藏心中的隱密用言語表達出來,也未嘗不是一種宣洩,是一種痛苦的輕鬆與內心的滿足,人最好不要藏著心事去死,我聽過傳說,幻夢裡有牽掛或精神上有負累的人,在死了之後都是不瞑目的,那樣不太好看;說出心裡的話,雖然消除了牽掛和負累,至少會感到好受一些……」 江爾寧背脊上泛起一陣寒意,她皺著眉道:「幫幫忙,請別老是把那個『死』字掛在嘴上,你哪裡說得淡然,我這廂聽得可發了毛啦……」 舒婉儀輕聲道:「江家姐姐,你一向十分勇敢,怎麼也會在面對這個死亡的現實之前感到惶悚不安?一個人的勇敢,不全建在他的不畏死之上?」 江爾寧嘆息著道:「我的勇敢,不見得全是因為他的不怕死,會有很多種因素促成,或是氣憤,或是羞惱,或是悲怒過甚,或是逼上梁山,或是拿鴨子上架——硬撐!我呢!一半是硬要撐,一半是倔強個性使然,明明輸了我都不甘認輸,打破頭用扇子扇,其實,凡是人,哪個不怕死?」 舒婉儀同情的道:「好在眼前的厄運只是我個人的問題。」 江爾寧當又鼓起了腮:「你別老是這樣說,我好歹也要和他們擠一下——我不能對不起將你託付給我的那個人!」 舒婉儀道,「關大哥?」 江爾寧點點頭,道:「除了他還有誰?」 唇角浮上一抹淺淺的笑意,舒婉儀輕輕的道:「哦!」 江爾寧不大舒服的問:「你笑什麼?」 舒婉儀道:「我看得出,你對關大哥的印象很好。」 江爾寧臉上一熱,尷尬的道:「他救過我!」 舒婉儀道:「只因為他救過你而已?」 江爾寧窒了窒,咬咬牙道:「當然——還有別的!」 舒婉儀悄音道:「他知道麼?」 江爾寧窘迫的擠出一絲苦笑:「他不知道才叫見鬼了,我就差沒有敲鑼宣示天下啦,舒家姐姐,可能你也看得出吧?」 舒婉儀老老實實的道:「老早就看出來了。」 江爾寧念切的問:「那麼你有什麼意見,有什麼想法?」 舒婉儀搖搖頭,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江家姐姐,我管不著。」 江爾寧著惱道:「顯然你在吃醋!」 舒婉儀笑笑道:「當然心裡不會太舒服,但也不至於『吃醋』,江家姐姐,對男女之間情感的建立與持續,我有我個人的觀點,這好比一條單直的線——我奉獻我全部的愛給他,他願意給我多少回報在於他,與任何其餘和他的接觸全不發生關連,如果他願意再有其他接觸的話。」 江爾寧還有些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說……?」 舒婉儀悠悠道:「我的意思是說,我這一生,已把全部的情感給了關大哥,他愛我多少,則在於他,他是否再去喜歡別人,再接受別人的愛,那是他個人的事,我只知道我愛他,他愛我的程度與他愛別人的程度是否有深淺之分我不計較,只要得到他的回顧,我已很滿足了!……」 江爾寧呐呐的道:「你可真叫大方!」 舒婉儀道:「人不要太貪焚,若得不到全部,一半或更少也就好了……」 江爾寧道:「男女之間情感的這回事,和分家分產不同,它必須完整,必須毫不保留,必須專一始終,不能分割,不能共用,要就通通要,不要就能通通不要,零零碎碎算是什麼名堂?」 舒婉儀幽徐的道:「江家姐姐,人的話很對,大凡個人能穿綢緞,他便不會只求得到布衣為止,我何嘗不想整個占有關大哥?不想獲得他全部的情感?但他是那麼冷做、執固、倔強,連一絲半縷的情感也吝於施捨,我就只好守定我自己的原則了——只求奉獻,不計回報,他願意給我多少就給多少吧,我易於滿足,雖然這滿足也是不得已的!……」 江爾寧試探的道:「假如——呃,舒家姐姐,有人與你爭奪大哥的感情,你會恨哪個人,仇視哪個人嗎?」 舒婉儀目光是柔和的,聲音也一樣柔和:「我不會恨,也不會仇視,只會覺得稍稍的遺憾,主要的,還在於關大哥自己,如果他覺得別的女人比我更合適,我還有什麼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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