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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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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孤沉默半晌,緩慢的道:「你是永不讓我心安了,舒婉儀!」 舒婉儀平靜的道:「你可以不愛我,但你卻無法勸止我來愛你,任你劍利刀快,你也毫無法子!」 關孤沉沉的道:「什麼時候——你對我產生了這種情感的?」 拭去淚痕,舒婉儀問:「你真看不出來?」 苦笑著,關孤道:「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樣聰明,我只覺得你對我不錯,很關切我,但對一個全心全力幫助你們脫難的人,這種情況十分正常,偶有感觸,我也一笑置之,卻沒想到你竟如此認真——」 舒婉儀低細的道:「你很精明,而且機敏無比,但在這種男女情感的感覺,你卻出乎我意外的遲鈍,我以為,你心中應該多少體會出一點來了……」 搖搖頭,關孤道:「我下會朝那方面去想,而且,也沒有這種閒暇叫我朝那方面去想,我不是屬於適合談論男女情感的那一類人。」 舒婉儀幽幽的道:「沒有人可以脫離情感的拘束,沒有人可以棄置愛——因為人不是木石,不是鐵打的心肝……你相信不?在你那晚上執劍進入我家。意圖傷害我母女的時候,就在這種情形下,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發現你是與眾不同的,你是超群拔葷又動人心魄的,你很冷酷,很尖銳,很深沉,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一個極有理性,極有智慧,也蘊孕著滿腔摯誠的人:只是這一切全包含在你那山一樣堅硬冷漠的外表中了……也許是我的直覺和預感吧,雖然當時你來意不善,但我卻肯定你不會殺害我們。因為我感受到你那種隱隱中的仁恕氣息與忠義胸懷……」 她抿了抿嘴,接道:「結果,我對了,也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暗暗仰慕你,欽敬你,感謝你……我是個女兒家,當然我不能向你率直表明,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形態和言語舉動來暗示你,來提醒你,好多次了,難道你全不察覺?全不明白?你該知道,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總不會毫無理由的對一個並不熟悉的男人如此關注……」 關孤淡淡一笑,道:「我一直以為你對我的關注是為了我對你母女效此薄勞的原故……」 舒婉儀委屈的道:「你又在推拒……你是個極端聰明的人,我不相信你分辨不出純謝恩式的感激與摻有其他意義的關懷……」 當然,關孤不會是這麼遲鈍與懵懂的,他早已察覺舒婉儀對他的態度有些異樣了,他也明白這種「異樣」乃是歸屬於男女之間情愫的萌芽。 但他卻真的不能接受,他不得不故作漠然,故作僵麻,因為正如他所說的,他與舒婉儀不是一個生活圈子裡的人,而生活在兩種極端不同環境裡的男女,便往往有其難以協調的觀點。 另外,眼前的局勢,將來那血漓漓的灰色前程,也都是他無法接受這紅粉柔情的原因,再說,關孤更不願背上一個名譽——一個為了幫助這孤女寡母而被人譏誚他借機染指人家女兒的名譽。 縱然事實不是這樣,但江湖傳言,繪形繪色,大多失真訛誤,如果他真背上了這個名譽,又有幾張嘴去向人分辯? 對舒婉儀來說,關孤尚未產生那種男女相悅的「愛」,他同情她,憐借她,也愛護她,卻沒有像對一個情人那樣的依戀,至少,目前是如此,關孤沒有想到其他,尤其沒有想到那種情愫的發生。 他不願想,也不敢想,在如今來說,他認為這些事全是奢求,全是遙不可期的空中樓閣,他所注重的,只有近在眉睫的滿布荊棘的前途,與危機四伏的去路,他僅盼望能護著這孤女寡母平安渡過重重的難關,只要她們能有驚無險的抵達目的,那也就是關孤最大的慰藉與期望了…… 輕輕撫著斜倚身旁的「渡心指」涼滑的劍柄,關孤這時有些失落及空虛的感覺,他苦澀的道:「不要再談這個了,舒姑娘,不要再增加我心裡的不安,令我的精神再受折磨,我們不會有什麼結果的,舒姑娘,你不必等我,那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你這樣做,只會使我們彼此痛苦,在你來說,你原可不用被這無形的枷桔套在魂魄上的,沒有誰值得你等待,沒有人能以虛耗你的青春韶華……」 舒婉儀低徐的道:「用不著勸我,關孤,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該做什麼與怎麼做,除非是你嫌棄我——但感謝你並沒有嫌棄;那麼,以外的理由我全不考慮,我已經決定,所以我便會貫徹始終,就是這樣了,關孤,你不要我,你永不再見我,這全是你的事,我會等你,永遠等你……」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關孤道:「舒姑娘……你好逼人,真正狠的不是我,是你,我只是予人一種短暫的痛苦,而你卻令人永生不得安寧,我的劍快,但遠不及上你這種看不見的磨難…一心頭上的磨難來得嚴酷……」 舒婉儀顫抖的道:「如果,你認為這樣的愛是一種心頭上的磨難,我也無法改變你的觀點,我只知道我將照我的心意去做,無論你怎麼批評以及論斷……」 關孤長長的嘆息道:「或者,歲月再流逝一些,會使你改易你的看法……」 淒迷的笑了,舒婉儀道:「你並不瞭解我,關孤,如你瞭解,你就會知道,我是永不會改變我的心意的,只要我一旦決定,便會一輩子是這樣的……」 垂下頭來,關孤良久無語,唇角眉梢,卻已和如今冷重的露水一樣,凝聚了那麼些陰寒及涼瑟了。 半晌—— 他抬起頭來,溫和的道:「回去歇著吧,舒姑娘,天,不久就亮了,我們還有好長一段險惡的路途要朝前趕呢?」 柔馴的點點頭,舒婉儀站起身來,她接著將鋪在地下的毛毯拿起,親自力關孤覆蓋膝上,漾一抹涼涼的笑在唇邊,她道:「你也早點睡,關孤,別想人多的心事,不要太憂慮了,要來的終歸要來,要受的也必定會受,過去的,過不去,也就是那樣了……」0 關孤沉緩的道:「我會有數的,舒姑娘。」 剛剛啟步,舒婉儀義站住,她以一雙水濛濛的眸子凝視關孤:「不要為我今晚上所說的一切擔心,關孤,你並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你仍是你,你仍不欠任何人的,是與否全在你自行考慮,此外,你不受絲毫的約束,無論是哪一方面的約束都沒有……」 關孤苦笑不答,於是,舒婉儀遲遲的離開,靜靜的進入篷車內了;夜,仍是這樣清寂落寞,仍是這樣鬱鬱的黑暗一片…… 車底下,南宮豪與李發的鼾聲依舊,篷車內也和先前一樣的安靜悄然,就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的寧溢,仿佛時光在方才那段過程中停頓了一歇似的…… 輕輕的,豐子俊出現在關孤身邊。 側首望著豐子俊,雖在夜色濃翳之中,關孤可察覺這位「不屈刀」的面色十分古怪與尷尬,宛如有些什麼難以表達的問題憋在他心中一樣。 乾咳一聲,豐子俊不自然的笑了笑:「還沒睡啊?我走了一圈,四周全很平靜,沒什麼扎眼的事物……」 關孤也笑了笑,卻答非所問:「你回來一陣了吧?子俊兄。」 窘迫的搓著手,豐子俊忙道:「請你恕有,關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只有待在那裡不動了,咳,真是不好意思。」 關孤平靜的道:「沒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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