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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拉著關孤,禹偉行同他並肩來到一張精美名貴的雕花鑲玉貼花的矮幾前,矮幾上,擺著六碟細點,一壺酒,兩隻酒杯,兩雙方筷,以及,一堆攤開在一片紅綢上的金葉子。

  禹偉行一指幾旁的那張軟椅,笑道:「先坐下,兄弟。」

  關孤謝了一聲,自己落座。

  禹偉行也在對面的一張大圈椅上坐好,他親自將矮幾上的那只寶藍色瓷酒壺拿起,替關孤及自己在兩隻硬玉杯中斟滿了酒,然後,他舉杯道:「來,兄弟,為兄先敬你一杯,聊慰沿途辛勞。」

  關孤雙手擎杯,平和的道:「不敢,我敬院主好了

  說著,他也已一口乾淨,禹偉行又連忙替他再度斟滿,笑吟吟的道:「用點點心,兄弟,待會我們再痛快的喝一頓,我已經吩咐廚下好好準備一席盛筵了!」

  用方筷拈起一個銀絲油炸卷輕咬一口,關孤口裡嚼著東西,心裡卻在琢磨著,對禹偉行的個性為人來說,恐怕沒有人比他更為清楚,這十二年來,他們生死與共,患難相倚,只差同穿一條褲子連在一起了。

  但是,關孤對禹偉行的作風卻並不欣賞,更已到達憎惡的地步,他知道禹偉行表面上是熱誠真摯的,順和親善的,足以使得一些初初與他相見相處的人愛載欽服,甚至掬心以報。

  可是,實際上,禹偉行的為人卻全然與他表面的舉止相反,禹偉行是一個極其深沉,極其狠毒,極其冷酷又極其寡絕的人,他胸襟狹窄,氣度淺薄,而且兇殘暴戾,專橫獨裁,是一個世上少見的凶人惡魔;最可怕的,卻是隱藏在他軀殼內的這個邪酷的靈魂,竟被他表面上那種爽朗磊落的風範所包容,被他臉貌上的端正儀態所掩蔽,不易被人察覺出來,而一旦有些人終於認清他的本來面目時;但,卻往往已經大錯鑄成,後悔莫及了。

  關孤在最初與禹偉行搭檔合夥的時候,也是受了禹偉行這種虛偽的假面具所欺瞞,等他逐漸清楚了禹偉行的本質,事實上卻已難以拔足了;在一個大環境中他們必須相互倚持,在一個新局面裡,他們必須共同支撐,說相互利用也好,息息攸關亦罷,反正,當關孤驚悟出他自己踏入「悟生院」的錯誤,當他後悔于接受禹偉行的邀請,事實上,他也已陷入太深,精神上受到束縛,無以自主了……

  現在,他暗自思量著,禹偉行又在打什麼主意呢?像今天這種寵邀,以往並非沒有,但卻也不大多。

  關孤自己曉得,這位「悟生院」的大老闆骨子裡對他並不喜歡,可以說也到了相當頭痛的程度,因為關孤不賣帳,不苟且,不像一頭狗似的可以任意驅使,更不像,一個奴才似的可以任令他去做任何主子交待的事。

  關孤有他自己的主張,自己的觀點與自己的道義感,而這些,在「悟生院」裡是最為忌諱的,可是關孤卻絲毫不改變,他多年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禹偉行不得不遷就他,容忍他,理由非常簡單,關孤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武林中威名渲赫的「果報神」,「悟生院」需要利用他,他是「悟生院」的一根大樑,舉足輕重的大樑!

  如果,禹偉行與關孤翻了臉,則無可置疑的,他「悟生院」的名聲就必將一落千丈……

  關孤心裡早有準備,表面上卻十分平靜,他輕嚼緩咽,等著禹偉行開口,他知道,若非有要緊的事,禹偉行大多儘量避著不和他見面,眼前這個場合,只怕又要有麻煩事了。

  這時——

  禹偉行又舉杯笑道:「來,兄弟,再幹一杯!」

  舉杯一口飲盡,關孤淡淡的道:「多謝院主。」

  放下杯子,禹偉行親切的道:「姓謝的那樁事與姓商的那樁事全妥啦?」

  關孤頷首道:「妥了。」

  禹偉行笑道:「沒有節外生枝,發生其他問題吧?」

  啜了口酒,關孤道:「沒有。」

  禹偉行笑笑,又道:「商承忠那廝身為「青荷派」舊時掌門,他功夫怎麼樣?一定不弱吧?你辦他的時候扎手麼?」

  關孤平靜的道:「當然比諸一般的貨色稍微麻煩點,但也不見得太過扎手,他並沒有獲得多大幸運。」

  禹偉行贊道:「我早說過,兄弟,你的辦事才幹是一等一的,強過他們那些人太多了!」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泛泛罷了。」

  禹偉行哈哈大笑,道:「怎麼這陣子你老弟跟為兄的客氣了呢?不該不該,兄弟,你這一客氣,卻顯得咱哥倆生遠啦,這還行麼?我和你如若生遠,只怕我在這人間世上就再找不著個推心置腹的近人來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笑笑,道:「院主厚愛,我實在心裡感動。」

  隔著矮幾一拍他肩頭,禹偉行親熱的道:「用不著感動,兄弟,只要你知道為兄的對你這一片心也就夠了!」

  關孤低聲道:「我當然記得,院主。」

  頓了頓,他又道:「院主——」

  禹偉行笑笑道:「有什麼話,儘管說,兄弟。」

  關孤但直的道:「在辦完事回來的路上,為了一個女子曾與『天龍堡』的人發生了點小衝突。」

  入鬢的雙眉皺了皺,但又立即舒展,禹偉行笑道:「衝突就衝突吧,他『天龍堡』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要招惹我們,只怕他們還得仔細考量!」

  說著,他又眯起眼來:「兄弟,你素來對女人沒有興趣,怎麼今番卻為了一個女子和人家幹了起來?那女人一定相當標緻吧?」

  關孤簡單的道:「長得不錯。」

  禹偉行大笑:「哈哈,我們的柳下惠也動凡心啦?」

  抿抿嘴,關孤道:「並無此意,院主。」

  籲了口氣,禹偉行像是十分感慨的道:「兄弟,不是我這為兄的說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像我們這種生活方式,雖然不適宜有家室之累,但個把兩個侍妾卻不妨事,男人嘛,年紀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有這種需要啦,你今年快滿三十了吧?兄弟,別老是隔著女人遠遠的,弄幾個娘們侍候著,你那冷冰冰的毛病就會改上好多也說不定,這樣吧,趕過幾天我叫你小嫂子親自替你物色一下,怎麼樣?」

  關孤漠然道:「多謝院主好意,但我委實沒有此種興趣,等我感覺需要了,自會麻煩院主與二夫人費心。」

  禹偉行連連搖頭,道:「你呀,真是拗執得很哪!」

  關孤又啜了口酒,岔開這個話題,道:「另外,院主、呂安、「千里飄風」陳其棟、「貼拋」應忠等幾人,最後的一派,便是以禹偉行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為首了。

  程如姬這一派卻自然是以禹偉行為中心的,他們是程如姬、「七頭骷髏」黃甲,以及「黑郎君」莊彪;三個派系,平時自是免不了明爭暗鬥,互不相容,但是,他們都自然尊服著禹偉行的統制。

  除了關孤,還沒有人膽敢反抗他,私底下的衝突雖然不斷,至少卻在禹偉行面前收斂掩飾了許多……

  這時,關孤放下酒杯,面無表情的道:「院主,若是沒有其他指示,我想告罪退下了!」

  忽然一笑,禹偉行指了指幾上那包金葉子道:「兄弟,這是赤足黃金二百兩,你拿去添點什麼吧。」

  關孤正色道:「院主,這次生意,我該分到的花紅自會叫李發向錢師爺結算領取,額外的賜賞,恕我不敢領受——」

  「噯」了一聲,禹偉行道:「這是我做哥哥的送你的一點小意思,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快收下,我另外還有話說。」

  關孤心裡一聲冷笑,忖道:「來了,這才是正題!」

  他口裡卻道:「院主有事儘管交待,這些金子,還請院主——」

  不待關孤說完話,禹偉行已沉下臉來道:「兄弟,我是一番好意,你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這為兄的?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我不妨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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