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大雪滿弓刀 >


  「放屁,這點傷還要不了他的命!」雍狷嘿嘿一笑:

  「不錯。傷是要不了命,只怕流血會流死他!」江明月被點醒了,趕緊側首急問:

  「天保,天保,你覺得怎麼樣?還挺得住麼?」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全天保有心全力振作,奈何眼前發黑,腦袋暈沉,不但口乾舌燥,心腔悸動,而且四肢虛軟,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他強自睜著茫然的雙目,就同喝醉了一樣舌頭僵直:

  「走……走……我們……走!」一看情形,是真個不行了,江明月過去扶住全天保,邊低促的道:

  「這個場面又待怎麼收拾?還有姓君的婆娘也還不曾料理……」全天保口齒不清的道:

  「君……子報仇……三……三年不……晚……明……

  明月……我……我們……走……」「好,聽你的!」雍狷慢吞吞的接腔道:

  「江明月,光聽他的不行,恐怕還得聽聽我的。」江明月楞了楞,隨即勃然大怒:

  「聽你的?我們憑什麼聽你的?別看我們哥倆都帶傷在身,要拼要打,包管能跟你豁下去!」雍狷抬高了下巴,大馬金刀的道:

  「不用朝自己臉上貼金子,江明月,二位那點道行,加起來不夠我一刀斬,尤其在你們眼前這種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情形下,宰殺起來當更得心應手,百發百中,因此麼,二位的兩條命便都掌握在我的手裡,想留想走,不問問我,行麼?」江明月不由氣得血脈奮張,雙目如火,他拿刀直指雍捐,嘶啞的吼叫:

  「大言不慚的東西,我就叫你試試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能一刀宰了我們倆人……」伸出一隻血污的手抓緊江明月的胳膊,全天保喉頭呼拉著痰音,嗓調微弱卻焦切:

  「忍……下來……明……月……務必……忍……忍下來,千……千萬……不要……中了他……他的激將……之計!」深深呼吸了一次,江明月垂下刀鋒,猶有些不甘不服的道:

  「你說吧,你是什麼意思?」雍狷露齒而笑:

  「二位可是想走?」江明月悻悻的道:

  「這還用說,不過這並不表示我們含糊于你,全是我夥伴傷重急須送醫治療的緣故……」「昭」了一聲,雍捐道:

  「很好,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們的境況既然悲慘到這步田地,我也不為己甚,但是呢,要走可以,至少總得擱下句話來吧?」江明月忍著氣道:

  「擱下什麼話來?」雍狷不慌不忙的道:

  「對於─個勝利者來說,當然有要求被尊重的權利,你們吃了癟,只有自認倒楣,賠上幾句好話,乃是最便宜不過的事了……」江明月瞪著眼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道歉?」雍狷加強語調:

  「不是『道歉』,江明月,這叫賠罪!」江明月怒火又升,卻在全天保那只痙攣的手掌緊握下強自按奈下來:

  「你告訴我,這罪,又得怎麼個賠法?」雍狷胸有成竹的道:

  「我便好人我做到底,馬馬虎牙算啦,江明月,你們只消依我說的照本宣科跟著念,事情就算通通拉倒,我決計不難為二位。」江明月陰著聲道:

  「好,我們跟著念就是。」乾咳─聲,雍捐慢條斯理的道:

  「聽著,我念一句,你們就得跟著念一句:『二大爺』。」江明月臉色泛綠,加上頰額間橫抹的血跡,看上去就不中瞧了,他極其勉強,聲如蚊蚋般發聲:

  「呢,二大爺……」別看全天保已經神智暈沉,卻識得時務,知曉利害,他半睜著眼,斷斷續續的道:

  「二……二……大爺……」滿意的點點頭,雍猖口音清晰的道:

  「我們是兩個不開眼的雜碎,冒犯你二大爺……」江明月咬咬牙,只有和全天保快慢不一的跟著念下去;雍狷接著道:

  「還請二大爺你高抬貴手,饒過我們這兩條狗命。」全天保就像被催眠了一樣,無平無仄、渾渾噩噩的照說不誤,江明月沒有法子,一字一頓的往外硬擠,念完這兩句,嗓眼裡就宛如掖進了一把沙,那種難受噎窒的感覺,簡直甭提廠!雍捐哈哈大笑道:

  「我接受二位的陪罪,也謝謝二位的合作,現在你們可以上路啦。」江明月半聲不吭,攙扶著全天保調頭而去,他固然沒有留話,也不曾傳示一個仇恨的眼風,但那種來自神魂深處的怨毒與屈辱,業已凝聚成足以意會的訊息,強烈的令人感受深刻。

  不在意的收刀回鞘,雍猖側臉望去,驟然吃了─驚……

  那位冷若冰霜、剽悍桀驁的君仍憐,此時競已橫躺在地,知覺全失,身子下,襯著一大灘濃稠的鮮血!

  雍狷不禁猶豫了,這個地方他並不熟悉,到哪裡去找郎中也不清楚,照君仍憐流血的情形來看,時間上伯亦不及,他自己對歧黃之術雖無深研,但一般的跌打損傷尚可勉力應付,然而醫治外傷,勢必要袒衣露體才好行事,人家─個婦道,又素昧生平,待要下手,實在是難。

  搓著一雙大手,他來回不停地走,真有些團團打轉的焦灼,自古以來,禮教所傳便為男女授受不親,可是,眼看著再不施救,不用多久就要出人命了;到底該怎麼辦才妥當,他煩得差點想拿腿就走。

  走當然是不能走,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如果任由君仍憐這麼流血而死,先時又何必出手伸援,憑白結下兩個冤家?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事,他雍狷一輩子不幹。

  那又怎麼辦呢?一咬牙,他大步過去把君仍憐抱起來,匆匆行向神案之後,放下人,再回頭去鞍囊裡取藥,急切問找不著水,乾脆就用自己那半壺飲水湊合,他一邊猶在咕噥著:」救人要緊,救人要緊……」君仍憐靜靜的躺在一張毛毯上,毛毯是雍捐替她鋪墊的,這個女人傷得不輕,流血過多使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憔悴,她閉著雙眼,眉心微蹙,似乎並未感到太大的肉體痛楚,又像幽聚著一股不能平抑的怨鬱之氣,人未蘇醒,臉容上卻已漾散懲般愁苦……

  雍狷抱著膝頭坐在旁邊,他不由自主的就著那張小木凳上燃亮的油燈端詳眼前的女人……姣好的臉型配上俏麗的五官,組合成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輪廓,柔美的線條精巧的把容顏間的明暗面仔細勾勒出來,越增那種不可言傳的撫媚與嬌豔;不錯,現下君仍憐顯得光澤暗淡,近乎灰澀,然而她肌膚滑潤,面色嫩白,表像萎頓,仍掩不住她撩人的風姿,這個女人,長得可真美。

  君仍憐身上的傷口,全經雍狷悉心為她洗淨上藥,並一一包紮妥當,袒衣露體是免不了的,如今,雍狷只能以自己的外衫蓋著君仍憐,因為君仍憐原來的衣裙,已割裂撕脫,且浸血透濕,根本穿不得了。

  昏黃搖晃的燈火輕輕跳動,光圈映照在君仍憐清冷的面孔上,她那兩排長而微俏的睫毛忽然不可察覺的翕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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