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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申老四道:「對,一點不錯,我背著賈公子,冒著風,頂著雪,夜行曉宿,躲躲藏藏,吃盡了昔頭,才好不容易逃到這『小安埠』,到了這裡,我實在吃不消了,十幾天來,不但受夠了饑寒交迫之苦,更嘗遍了人情冷暖之味,而賈公子這一路顛波折磨,病情更是越發嚴重,發高燒,抽筋,吐血,一張俏臉全像捏的了,好慘,『雙義幫』的追騎卻毫不放鬆,日夜緊迫於後,更拉長了線,放寬了面來撲殺我們,好像非卻置我們死地才甘心……」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然,這不足為奇,你們直闖『雙義幫』總壇討鏢傷人,更給他們的幫主掛了紅彩,這種怨氣,他們一樣咽不下,而賈取欣尤其頗有來頭,後臺硬挺,他們更不願你們活著逃出去搬來幫手大興干戈,這種種因果一湊合,『雙義幫』自是不欲你們生還了……」

  哭喪著臉,申老四又沙著嗓子道:「我們是前天晚上來到這裡的,『小安埠』上只這一家客棧,又不敢強租民房以免露出破綻,百般無奈之下,我才只好選擇了這個法子……我脅迫店主將夥計們放假向去,把客棧裡唯一的兩個客人攆走,又將店招牌摘了下來,向外頭偽稱有事暫停生意,然後,我怕店主乘隙告官或是張揚出去,便只好又將他一個十多歲的獨生女拘禁房中做為人質,我所以如此做法,完全是擔心『雙義幫』的追騎抵達時,會找到我們,這樣一來,雖然仍不一定可靠,卻多少完全些了……」

  哧哧怪笑,包要花道:「奶奶的,難怪我們要住店的時候這掌櫃的抵死都不肯答允,而且嚇得不像個人樣子……」

  西門朝午笑道:「假如你的獨生女兒性命操在人家手裡,而那人又真能做出辣手摧花的事,包兄,恐怕你也鎮定不到那裡去!」

  這時——

  項真卻已無心閒聊了,他在沉思著,考慮著,眼著這件事,該要怎麼辦呢?不錯,申老四與那賈取欣全是自己的仇家,而那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周嬸更把一條命賣在他們手中,自己那個家——雖然簡陋,卻異常溫馨甜蜜的家——也被他們燒毀了,以外,君心怡和自己也曾受傷,把這些宿怨血恨一樁樁的加起來,已足夠取他們的性命了,但是,他們如今的境遇卻又這般淒慘,一個身負重傷,一個惶惶如喪家犬,敵蹤密佈,血刃緊隨,確已到了山竄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在這種悲涼的情形下,自己若想報復他們,更是簡單爽脆,有如刀斬俎肉!不過,假如這樣做,未免就失去磊落氣度與豪士風範了,一個真正的江湖強者是不應該這樣做的,這,不錯是有些乘人于危,落石下井的味道了,但是,如果就此將那些血債一筆勾銷,則又大也顯得輕淡委屈,大也不能心心頭之恨,而殺又不行——有損武士道德,另外,何嘗又沒有三分憐憫在內?——要怎麼辦才公平,才適當呢?老實說,卻確是教人難以定奪啊……

  好一陣子——

  項真終於下了決定,他冷森森的注視著面前那又是悽惶,又是瑟縮,又是驚懼,又是無告的申老四,語聲堅硬的道:「申老四,你和賈取欣落得這般慘狀,委實令人同情,現在,我若斬殺你們,未免有失忠怒之道——」

  申老四喜出望外,他抖著嗓子叫:「項真,你,你是說,你放過我們了?」

  冷冷一灑,項真道:「聽我把話講完——但是,假如我就此收手,把那些血債輕輕抹煞,這不是太也虧待了我,便宜了你們麼?」

  一揮手阻住了申老四驚惶的意圖聲辯,項真又道:、而我,自來是恩怨分明,毫不苟且的,我不願欺淩別人,同樣更不願虧待自己,我不能就此橫下心來宰殺你們,也不能將前仇宿恨一筆勾銷,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申老四哭著嗓子叫:「項真,你是江湖上的頂尖人物……你總得講點道理……」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我是一定會講道理的……」

  把一雙眼緩緩閉上,片刻後又霍然睜開,項真雙目中光彩如電也似投注在申老四臉上,他斷然道:「我有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申老四,我不願在此時此地此境宰殺你們,但我亦不全全恕過你們,現在,你和賈取欣兩人,十分良削一隻耳朵下來,算是還我的債。」

  申老四聞言之下,不但沒有悲債哀傷的表情,反而立時定下心來,神色上,竟然已有些歡欣釋然了,因為申老四曉得,以自己和貿取欣兩人與項真所結的仇恨衡量來說,按項真的作風及心性,早已夠得上連死兩次都有些便宜,如今項真卻只要他們各人的一隻耳朵,這種重懲讓別人看來或者已經相當嚴重,但以項真的一貫對敵的作風比較,在相同事件的例子上,已算太輕太輕了……

  緩緩的,項真道:「這個方式,申者四,你甘心麼?」

  連連點頭,申老四感激零涕的一疊聲道:「甘心,甘心,實在甘心……」

  項真平淡的道:「我還算講道理吧?」

  申老四一邊抹著淚痕,邊忙道:「講道理,講道理,太講道理了……」

  深沉一笑,項真道:「我想,你也該明白,這在我來說,是委屈又委屈了……」

  申老四感動的道:「是,是的,我知道,項真,多謝你如此寬宏大量,仁心仁德,對我們哥倆這般厚待……想不到在山窮水盡的絕地裡,能善視我們的,這還是我們以前的敵人……項真,再謝謝你,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淡淡的,項真道:「罷了!」

  那邊,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全愣了愣,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狠酷歹毒,冷面冰心有「大煞手」之稱的項真,竟會如此平淡輕鬆的放過他的仇人,項真昔往至今的一貫作風,他們是太瞭解了,這能說不是一個意外麼?雖然,這「意外」裡仍包含著血腥……

  微俯下腰,申老四「霍」的一聲自鞋筒裡拔出一柄雪亮鋒利的匕首來,他右手握柄,左手指尖輕捏刃尖,高抬過頭,一張胖臉異常嚴肅的道:「項真,我申老四償債了。」

  項真徐緩的道:「得罪了。」

  申老四猛一咬牙,左手倏然抓著右耳往外一扯,匕首的光芒猝閃,「嚓」的一聲,他的右邊耳朵已血淋淋的齊根削下,失耳的痛苦,使他渾身不可仰止的哆嗦,面上五官也刹時縮成一團,他雙目圓睜,手一拋,「啪」聲輕響,那只血肉模糊的耳朵,也顫生生的丟到項真腳前。

  抖著嗓子,申老四道:「請明驗……」

  點點頭,項真道:「很好。」

  退了一步,申老四忽然慷慨悲壯的道:「項真,賈取欣賈公子重傷在身,孱弱虛頹,只怕受不了割耳之痛,他那一耳之罰,便也由我申老四頂了!」

  一怔之下,項真忙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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