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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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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斷腸笠箭 來到「幹溪鋪」這個唯一尚在君惟明掌握下的秘密處所,很快的已經過去四天了,現在,是第五天。 剛用完了早點,君惟明淺飲過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後,獨自一個人到後院散步。這後院子裡實在太缺少點綴,除了幾盆凋零枯萎了的盆景之外,就只有靠著牆邊的一條石椅了,君惟明背負著手,順著磚牆下面緩緩踱著方步。他已換了一身閃亮亮的銀白色錦袍,腰間圍著一條灑金色鏤空斷腸花圖式的玉帶,粉底青緞鞋,袍袖袖口上也一樣精繡著一朵金燦燦的斷腸花。襯著他往上梳起,綰以白玉束髮冠的黑潤頭.發,看上去,他整個人是如此的英俊挺拔,卓然不群,又如此的灑逸儒雅,意韻悠遠。清爽極了,高貴極了,也雍容極了! 屋後的門兒輕啟,一身大紅的金薇娉婷行出。她紅衣裙紅繡鞋,鬢腳又插上那朵嬌豔嫵媚的紅色「玉盞花」,顯得無比的俏麗娟秀,美得尖銳,美得令人不敢仰視,甚至她那張吹彈得破的粉嫩臉蛋兒上,也有著那麼一抹俏生的嫣紅朱酡呢。 君惟明象欣賞一朵名花似的注視著金薇,讚美的道:「喂,好美。」 金薇臉兒更紅了,也癡迷的望著對方,目光中透露出一些兒喜悅,一些兒欽慕,一些兒盼切,一些兒悠恍,她微微垂下頸項,道:「你更不差,君惟明哈哈笑道:「若把你比喻成一朵花兒,金薇。你說你會象一朵什麼樣的花呢?牡丹?不,太俗膩,水仙?也不,太清瘠,玫瑰?有些美得潑辣,木槿;太平淡,我看,你是象一朵——」 金薇淺笑道:「我發邊的『玉盞花』?」 君惟明搖搖頭,道:「玉盞豔而嬌,能耐初霜之苦,盛開在絕崖邊沿。好是好,只是太過孤傲,太過難攀。我看看你還是象我袖口的這種『斷腸花』——」 說著,君惟明兩手袍袖微抖,袖口各自縷繡著的一朵斷腸花煥然金燦燦的閃光,在袍面的翻動下,那兩朵金色斷腸花輕輕顫跳了,給予人一種似要脫袖飛躍至地上的感覺,那兩朵怪異的花兒.似是活了! 目光注視著君惟明袍袖上的花式,又緩緩移注於君惟明面龐,金薇微帶詫異的道:「你繡在袍袖上的花叫『斷腸花』?這名字好生淒涼。為什麼你把我喻成這種花?」 君惟明深沉的一笑,道:「世上所有千百種知名花裡,我獨獨喜愛這種花,它名日『斷腸』,因為它有一個斷人肝腸的故事……現在,我們且不去追溯那個淒涼的故事,因為那總是脫不了一個悲慘結局的,我們只談論這花的本身,它在中原一帶絕無僅有,難以發現,它只生長在大漠邊緣的荒石石隙中。」 「這種花,唯有在夕陽將下,晚霞漫天的黃昏時分才會盛開。而且,開的時間極為短促,它迎向淒豔的餘暉,展開它美麗而迷人的花瓣。縱然它開放的前後時間極為短促,夜幕垂臨後即已凋謝。但從頭至尾全是它生命中最絢燦,也是最美麗的季節,而它又在最令人迷戀的一天之黃昏綻展。」 「黃昏往往代表晚遲,代表逝沒,可是,無可置疑的,黃昏也是最淒迷而又絢麗的。在最美的時候展露最美最精華的過程,縱然這個過程極其快速,不也是天下最完美的滿足麼?又有什麼遺憾和悲惜的呢?」 金薇幽幽地道,「你這論調很怪,很令人顫粟——一種美的顫慄。」 君惟明淡淡一笑,道:「當然,我也希望你能在最燦麗的時刻展露你最華美的人生,不過……我更希望你不要凋零得那麼早。」 金薇迷惘的道:「我……會嗎?」 君惟明安詳的道:「我想你會的,因為,『斷腸花』沾淚即謝,可是,你卻能生活在淡水中而不萎縮,金薇,你比這花堅強有力!」 金薇凝視著君惟明,輕輕的道:「君公子,從你的外表、舉止、談吐上來看,和你的本人的心性作風根本截然不同。你應該是一位有著先天悲憫氣質的才子儒士,而不應該是一位雄霸一方的武林大豪……」 君惟明唇角微勾,淡淡一笑道:「我們如果相處得長久一點,你就會明白,我是融合了這兩種迥然相異的性格,有時,連我自己也覺得好笑。這有如一個舞文弄墨的秀才,在他平常的時候,卻是以幹屠夫為業,相當矛盾,但卻也會抵觸的適應下來。天下之大不光是人的性格,連朝綱國政,傳統習俗,不也有常常矛盾的時候麼?」 金薇點頭道:「你說得對,君公子,你不僅是外貌高貴,內在裡,你更有一肚子真才實學!」 君惟明拱拱手,瀟灑的道:「繆獎了,我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呢!」 金薇向前一步,正想再說什麼,後院的那扇門扉已忽然發出一陣低沉的叩擊聲:「咚——」「咚——」「咚——」「咚!」 「咚!」 「咚!」 三徐三急: 一名灰衣大漢聞聲自屋裡奔出欲待上前拔門啟門,君惟明向那漢子擺擺手,沉聲道:「我來!」 那名灰衣大漢立即躬身退後,君惟明親自舉步來到門邊,輕輕將門閂拔起。門兒開處,方青穀已提著個大包袱閃身而進,同時,他後面還緊緊跟隨著另一個人。那個人,嗯,長髮披肩,又高又瘦,竟是「鐵衛府」的老弟兄「九煞」之一「魚腸煞」羅昆! 料不到是自己頭兒親來啟門,方青穀始感到頗為意外的驚呼一聲「公子」,他後面的「魚腸煞」羅昆已立時熱淚盈眶,一下子撲倒在君惟明腳前,又是激動,又是悲切的顫聲低叫:「公子,公子,果然是你老,果然是你老啊!……我還以為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見你老,再也見不到你老啦……我以為這一輩子我們『鐵衛府』永將沉淪,弟兄們的怨恨,你老的血仇。俱都無法報了……」 一把將跪在地下的羅昆扶了起來,君惟明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這位『九煞」之中的硬漢子,經過這月來折磨與悲憤,已經顯得憔悴多了,也衰老多了。連往日不易察覺的臉上皺紋,如今也寬那般深刻密佈。 君惟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親切的道:「不要難過,羅昆,你的傷好了不曾?」 羅昆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沙著嗓子道:「已痊癒八九成了,不礙什麼事,我願立即跟隨公子前往長安,剝姓童的皮,抽那些叛逆者的筋!」 君惟明安慰的一笑,道:「這些事,你大概全清楚了!」 羅昆點點頭,道:「本來我已猜測到一個輪廓,反正總不是好事,今早,青穀才更為詳盡的逐一為我再加說明……」 君惟明溫和一笑,道:「很好,羅昆,但你不要衝動,我們血債血償的日子不會長久了,弟兄們的生命不是白犧牲的,我的威信與聲譽也不容白糟塌。我們辛苦建立的龐大基業,我們用血汗建立的江山,豈能容人這般輕易、又這般歹毒的篡取?你放心,人家給了我們什麼,我們自當用什麼來報答!」 一側的方青穀忿然道:「還有,公子你所受的折磨、淩虐、侮辱、欺騙,也須要一條條、一件件的從那些叛逆賊子身上索回!」 君惟明平靜的道:「當然!否則又怎麼能抹消?」 羅昆抽抽鼻子,沙啞的道:「公子,多謝你親自來為我們應門……」 君惟明抿抿唇,笑道:「這不算什麼,從天亮時青谷啟程前往接你,我便想到在這裡等侯你們回來,老實說,我極盼望你們。」 「就這幾句話,已把羅昆與方青穀又感動得雙眶泛紅,衷心銘謝了。是的,在往昔,君惟明對他們固然是仁盡義至,但卻也少有這般安慰與親切。從他口裡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君惟明把一邊的金薇替羅昆引見了,金薇的美豔照人不由眩得羅昆眼睛發花,使素來不近女色的這位「魚腸煞」有些面紅耳赤,呐呐失措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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