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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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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酷厲之刑 君惟明連眼皮子也不眨,連面容上的一根經絡也不跳動,那麼冷硬又僵木的把江七俯按在地面。微一側身,他已自堆滿了珍寶珠玉的石池中摸起了一根金針來,這根金針,看上去年代十分久遠了;顯然不是本朝之物,針長約七寸,頂端尖銳無比,尾部欲打造成一種奇異的蝴蝶形狀,在那蝶形尾部的四周,鑲嵌了粒粒色彩鮮豔,綻紛絢麗的六角寶石。 手捏金針輕幌,在石洞兩壁間夜明珠的光華映照下,可以勾出各種迷濛如彩虹似的光輝來,而這股迷濛的光輝宛似融在霧裡,滲在雨中,奇異極了,也可愛極了,假如你細看金針的針身上,還雕縷著極為精緻的花紋呢 用左手食指在尖銳的針端試了試,君惟明竟難得展開了一絲笑容。然而,這抹笑容卻是邪異的,空洞的,嘲弄的,根本就沒有一丁點笑的意思在內,他望瞭望在地下抖成一團的江七,語聲平板——就好象在講著一個無聊的故事一樣——徐徐的道:「這根金針,有個名子,叫做,明心錐』為什麼叫做『明心錐』呢?其中有一段十分有趣的原因——。」 潤潤唇,君惟明續道:「在前朝的某一段時期,有一位太子爺繼承了大統,治理天下萬邦,這位坐上了黃龍椅的九乘之尊,真命天子,稱得上是英明有為,德智超凡,他唯一有一樁毛病,說起來其實也算一種優點,什麼毛病呢?就是他心性太猜疑,不能信任於人,他一有這毛病,當然他屬下的那些王公大臣,文官武將就難得安寧了。這位皇上陛下,每對他那些臣子們的忠貞有了懷疑的時候,便令人持著這根『明心錐』前往,交給那蒙受嫌疑的臣子,而接到『明心錐』的臣子,亦不啻受到了死刑的宣判。」 「因為,若要表過自己的忠君愛民,永無二志,便只有執著『明心錐』透穿咽喉自裁以明貞烈心跡,要是不自裁呢?便表示沒有『明心』之意,那麼,即等於告訴皇上自己確實不忠,如此,則他便不『明心』,皇老兒也會派人砍了他的腦袋作為奸佞之懲,所以,這『明心錐』就是死亡的徵兆,也即乃死亡的資訊,見了它或承受它的人,除了準備完蛋大吉,幾乎沒有別的路可走……」 君惟明目光中已含著一股淡淡的揶揄與捉弄之色,又道:「前面,我為什麼說那位萬歲爺的猜疑毛病也會是一種長處呢?理由很簡單:比如說,我本身可悲的就是沒有他那種毛病,假如我的胸襟稍微狹窄一點,多疑性稍微重一點,對我的手下們稍微防範一點,今天,我就不會吃這種虧,栽這種跟鬥……」 笑笑,他看著金薇那張灰白的面龐,道:「就正如金姑娘告訴我的一句名言,我將永遠記得,那句名言是——信任即是毒藥!」 不自覺的痙攣了一下,金薇緊閉著嘴唇沒有作聲,蓬亂的頭髮卻在輕微的輕微的抖顫……。 君惟明拿著手中的金針點了點地下的江七,道:「這根『明心錐』是純金裡包含了一點『青銅』所鑄制,堅硬而尖銳,它的把柄處更製造成蝴蝶形,上面還鑲嵌了各種顏色的六角形寶石,相當貴重,而且美麗悅目。若僅看它的外表,將難以察覺出它所象徵的恐怖。當然,這一點我相信各位是能體會的,萬歲爺御用之物總該是貴重與美麗的才對——不管它表示著什麼意義;何況,接受它的人身份俱皆尊顯,而一個尊顯的人,又受到一國之君的賜死,也理應死得多彩多姿一點,理應死得崇高一點;如若像我們草莽中人一樣那麼卑賤的被禿刀斬殺或由一根鐵棍砸死,不是就太顯得平凡和不值了麼?」 金針在手背上敲了敲,君惟明又平靜的道:「因為這叫『明心錐』的玩意太過凶戾,所以我搜集到手之後,便拋置在那聚寶的石池中,昨晚我恰巧又看見了;它,它又正在池邊的位置,於是,我忽然想到,它也正可以用來叫各位明明心跡!」 古怪的一笑,君惟明又道:「自然,我不是那位九乘之尊的真命天子,各位亦並非我手下的王公大臣。不過,成者為王,敗著為寇,以這個道理來說,我就只好權充一下皇帝的架勢,而各位,也只能委屈點扮演一會那些欲待『明心』的臣子了!」 說到這裡,君惟明笑道:「怎麼樣?」 江七更是嚇得幾乎咽了氣,他那張臉,已因受驚過度而不像是他的臉了。現在,江七己流不出淚,說不出話,嘴角淌著白沫,流著口涎,他全身僵立,只是一個勁的在吸氣出氣,一雙眼就像中了魔似的只管宜楞楞瞪在那條「銅斑蛇」憤怒扭動的服體上! 輕輕地,慢慢地—— 君惟明靠近了江七,他冷悄悄的道:「江七,你犯下的罪狀你可知道?」 可憐江七哪裡還說得出話來?他急劇的哆嗦著,目光裡包含了刻骨的哀怨與乞求,那兩張厚濕的嘴唇在噏合著,抖索著,但是,任他如何努力,就是迸不出一個字音來。 搖搖頭,君惟明悲憫的道:「我知道你怕,江七,我知道;但你為什麼要犯下承受這種罪行的惡事來?你該明白那是犯不得的,你曾親眼看見我們『鐵衛府』是如何懲罰那些與你犯了相同罪行的人,你也會親耳聽到他們的慘號哀叫。但是,你為什麼還要去犯,為什麼隨著去犯呢?」 不待江七有所表示,君惟明已用足尖勾著江七的後頭,援緩朝前拉了一尺—— 「我曉得你想求取的是什麼,也曉得你貪戀的東西在哪裡,江七,那是大量的財富與更高的地位;是麼?不錯,你想的這些,是天下人人也都想的,這其中包括了我在內;但是,你應該明白;大量的財富和更高的地位並非是不可能的,卻須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去循著正當途徑求取;不是像你這樣,用卑鄙的手段無恥的陰謀,陰毒的陷害與背義棄仁的惡舉來侵佔;你要把你的夢幻建立在他人的鮮血上,你就必須受到懲罰——設若我不能脫出你們的鉗制,你也會遭到良心的遣責。現在,我已脫了你們的鉗制,你便要接受我的懲罰,江七,我在此時,只能告訴你兩句話:我們倆兄弟一場,我很遺憾。」 驀地—— 江七驟足了全身所有的殘力,鬼哭神號般迸出了幾個字:「我知罪了……饒我……啊……」 君惟明的動作快得匪夷所思的,江七的號叫甫始飄揚在石洞沉翳的空氣裡,君惟明的腳尖已踏在江七的背脊上,輕輕往前一送,跌進一步。 這一刹間,江七的表情是奇異的,怔仲的,而又迷惘的。他似乎不相信他眼前的遭遇,好像不覺得那兩對要命的毒牙已陷進了他的肌膚裡;他仍在抖索全身卻僵木不能顫動,一雙眼可怕的大睜著,在歪曲的五官下,臉孔上的褶紋全扭陷成了一條不可描述的深溝! 旁邊不遠…… 楊陵早己嚇得成了半暈迷狀態,他面如金紙,癡了一樣瞪視著江七的慘狀——那將是他片刻後的寫照——他的舌頭不自覺的伸出嘴外,淌著亮晶晶的口涎,而他的全身,早已被冷汗浸得透濕了…… 一側,馬白水的鼻孔大張著,黑大的鼻孔在粗濁的出著氣,就像有人正在抓緊他的心臟一般,這位「灰巾幫」的瓢把子鬃眉俱顫,兩隻眼,似要鼓出眼眶子之外了。 比較沉得住氣的,還是金薇。但是,卻也僅僅是「比較」沉得住氣而已,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金薇無論是看的聽的,經的,甚至本身所作的,無不充滿了血淋淋的殘酷,硬板板的冷森,陰惻惻的詭異,她可說見了太多世面,經歷太多風險了。但是,她卻沒有嘗試過眼前這種滋味,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呢?那種令人髮指的死亡方式,刻骨銘心的死亡氣氛,那種難以言喻的心頭上的可怕負荷…… 金薇的面龐是一片雪似的慘白,那幾乎已不像活人的,有感觸的臉了。她的雙唇微張,眸子裡的光芒沉重驚悸,似要窒息,而她兩頰的肌肉卻在不停的抽搐,像是裡面有東西在扯動著似的…… 忽然,江七全身一震,他撕裂著嗓子般恐怖的尖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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