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斷腸花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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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進入的三個人低聲問了那領下生著癩斑的角色幾句話,便正對著君惟明走了過來,在君惟明身前五步處站定,再也不肯上前一寸了。朦朧的目光裡,君惟明看見那當先而立的一個人! 他體魄修偉,國字面孔,巨目海口又蓄著一把青髯,年紀大約在六旬上下,氣度深沉穩重,形容威嚴,一看即知為久經風浪的老江湖。 這人旁邊,是一團耀眼的紅,火似的紅,君惟明眯著眼吃力地注視著、紅、紅……紅…… 是了,他豁然大悟,這女子,不就是下午自己才進入南松城不久,從後面騎著小叫驢趕過去的紅衣女子麼?原來她竟是對頭派出的踩線探馬! 暗中歎了口氣,君惟明在心裡不住的責備自己疏忽,這真叫「陰溝裡翻了大船」,「八十歲老娘倒繃在孩兒手」…… 他再把視線移過去,投注在第三個人臉上,這一看,卻使他全身摹然痙攣,五臟六腑似被人猛扯了一把。刹那間,他有如掉在冰窖裡,周身都冷透了,過度的憤怒,痛恨,失梅,加上過度的羞辱,意外,他的一張面龐立時青中泛紫! 那第三個人,不是別個,竟然就是自己的老弟兄,鐵衛府的老班底,派在南松城主持「悅豐錢莊」的青豹楊陵! 君惟明險些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他咯咯的咬著牙齒,全身血脈奮張,恨不得立即撲上前去生啖了楊陵。但是,他做不到,一肚子狂焰,卻只好任它在心田裡熊熊燃燒! 半晌,那青髯老人確定了他目前再也無法動彈,放心的籲了口氣,如釋重負的伸展了一下雙臂,然後,用一種冷沉,鎮定,而略帶嘲弄的語聲啟口道:「『魔尊』,好一個『魔尊』,老夫久仰盛名。在數月之前,老夫尚不敢想像會在此等情景之下與你相見。不過,世事總是變幻無常的。你久闖江湖,該也知道『上的山多終遇虎』這句話吧?」 喉結移動了一陣,君惟明艱難而吃力地道:「老狗才,報名!」 青黃老人面色驟沉,他冷冷地道:「長龍坡『灰巾幫』瓢把子金刀一絕馬白水!」 君惟明沙啞地大笑嗆咳著道:「好傢伙,原來是馬大鬍子!」 馬白水重重一哼,道:「君惟明,假如老夫是你,就不會覺得如此好笑了。你:以為你現在仍然身處鐵衛府中麼?」 君惟明努力振起精神,沉沉地道:「馬大鬍子……你不在長龍坡率著你手下那幾十個蝦兵蟹將做無本半意,卻跑到這裡為首算計我姓君的……大鬍子,你不覺得太愚蠢嗎?」 馬白水冷笑一聲,道:「這句話在閣下你未曾落得眼前情景之前,是對的,但如今你已成籠中之鳥,網中之魚,行情就須要另議了。」 君惟明嗆咳著,大叫道:「是誰主使你的?」 馬白水踏進一步,道:「怎麼見得有人主使老夫?莫不成老夫就整治不得你;麼?」 君惟明嘶啞而狂烈地笑道:「大鬍子……我與你素無怨仇,你不會主動想招惹我,這是其一……你的利益不與我發生衝突,你犯不著冒此大險,這是其二……如若暗算了我,假設沒有人替你撐腰,你仍將無法抵擋鐵衛府我那批手下的尋仇。換言之,你一定找著了靠山,足以維護你今後的身家,你才膽敢如此蠻橫,而那靠山,不也就是指使你,至少同意你這般行動之人麼?大鬍子,上面這些理由夠不夠?」 停了一停,馬白水獰笑著道:「好個水晶心肝,玲瓏腦竅,既是如此,君惟明,就更加留你不得了,你果然機智絕倫!」 一拂青髯,他又狠毒地道:「不錯,老夫是受人之托,更進一步說,老夫與那人是聯手行動。老夫與那人不僅只是合作,說是夥友似更確切一些!」 君惟明喘息了一陣,恨恨地道:「那個千刀殺的畜生禽獸許了你什麼好處?」 哈哈大笑,馬白水陰險地道:「好處不少,包括擴展老夫長龍坡的地盤,予老夫你轄下的行號買賣三十處。以及黃金一萬二千兩,白銀十萬兩,珍珠五百顆,上好翡翠三百塊;還有,你的妹子贈給老夫為侍妾!」 前面這些麼,君惟明並不覺得如何憤怒,最後的一句話卻似一條毒蛇將他咬了一口,全身頓時捲曲了,烏髮豎立,目眺欲裂,他仿佛要吐血般厲吼道:「你……你……你這老狗才,你說什麼?我的妹妹贈你為安?好個下流無恥,齷齪卑鄙的老畜生!」 不慍不怒,馬白水冷森森的道:「你儘管罵,君惟明,你也罵不了多時了……用不著怨恨老夫,嘿嘿,你要怪,就怪那出這點子的人吧!老實說,若非他提將起來,老夫真還沒有想起你有一個千嬌百媚的妹子呢!」 咬著牙,竭力把滿腔的怒火壓制下去,君惟明緩緩地道:「這個人,與那背後指使你的混帳,可是同一個?」 馬白水生硬地道:「不錯。」 暴叱一聲,君惟明嘶呸地叫:「他是誰?」 馬白水猶豫地側首望瞭望他身邊的紅衣女子一眼,那紅衣女子「咭」地尖笑一聲:妖撓地道:「馬老。看他氣成邊跋模樣,就告訴他吧,反正他也活不到能夠出去報仇的時候了……」 於是,馬白水回過臉來,重重地道:「那個人,嗯,你也和他十分交善,他就是銀鉤赤網童剛!」 「什麼」君惟明狂吼一聲,眼角因為眸瞳的暴睜而突然破裂,他的面容可怕地扭曲著,痙攣地厲叫:「童剛?是童剛?我推心置腹、視同手足的至友?」 忽然,他又淒然大笑:「放你媽的屁!老狗才,你休要在此挑撥離間,惡言中傷。童剛與我相交十年,情感莫逆,你就想憑你一面之詞使我中你一石兩鳥之計?你是在做夢,呸!」 馬白水冷淡地道,「古語雲不教而誅謂之苛。君惟明,你也活不了多長了,老夫何必在這裡再欺騙你?老夫若是有心不說,你根本無可奈何,老夫如另外扯出一個人來頂名不也一樣?這完全是看你到了此等地步,老夫坦然直說,也好叫你死得甘心!」 一邊,紅衣女子亦嬌媚地道:「姓君的,枉你威名遠震.稱霸長安,卻連一點點徵兆也看不出來?你也不想想,你如一死,哪一個人會獲益最大,你那所謂好友童剛,表面上的交情十分深厚,而他的功力心智比你又毫無稍遜,這些事實全是你的一批飯桶手下們有目共睹的。在你出門之前,不是還親口委託他幫你照拂鐵、衛府裡的大小諸事麼?你委託他的時候旁邊也有你的幾個得力手下親耳聽到。換句話說,你一死,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收你的鐵衛府及偌大基業了……」 輕蕩地一笑,紅衣女子又道,「當然,在你臨行之前,你委託他的話只不過是客套客套,而童剛也早就料定你會這樣客套一番。他只須要你這幾句話便足夠了。你入了土,你的一批手下個頂個又全比不上他,加上你的托咐,和平時你們彼此間的交情,那鐵衛府的大權還有別人掌的麼?」 君惟明逐漸冷靜下來,他開始想到自己妹子在自己隨行之前的憂鬱反常,想到未來的愛妻那難以察覺,卻偶爾流露出的怔忡,原在腦海中的一片迷霧,此刻慢慢有些開朗了,他似乎清晰地看到了隱在霧裡獰笑著的魅魑真象。他仍然倔強地道:「就算是童剛,如果我一死,只怕他也沒有那麼容易侵佔我的位置……還有湘湘守著……」 紅衣女子驀然發出一陣狂挑、嘲諷、又尖刻的大笑,她花枝亂頓殷指著君惟明的鼻尖道:「姓君惟明都到那裡去了?你多用腦筋想一想,你那位心肝肉費湘湘長得挺美,是不?你愛她,別人也會愛她呀。我就索興全給你點明了吧,你那費湘湘早就和姓童的有一手了,童剛在她身上占的甜頭恐怕比你還要多。姓童的和費湘湘搞在一起,一則是貪意她朗美容俊,再則是可以借此探知你的秘密,要脅她供給消息。姓童的知道,你對費湘湘是死心塌地,無話不聽,無計不從的。三則,也是最重要的一則,姓童的接替你的大位,也非要費湘湘從旁圓轉幫腔不可。你一定明白,費湘湘在鐵衛府上下諸人的眼中,已經和准少夫人沒有兩樣了。她如今成了你的淮未亡人,沒過門的老婆,你的手下自然對她就越發尊重,她再用心裝上一裝,扮上一扮,收買你弟兄們的心,到了那時,還不是她提誰當鐵衛府魁首,誰就當了?」 君惟明如遭雷擊,好一段時間,恢復過意識來。片刻之間,他有如跋涉了陰陽兩界般的疲乏與衰倦,又似再世為人般的空茫與陌生。舊日的一切,就這麼全變了,變得如此可怕,如此殘酷,又如此醜惡!虛脫而淒苦地,他啞聲道:「湘湘和童剛有私?……她會是自願的麼?而我們又一向是這樣融洽……」 帶著三分悲傷,』五分惋惜,又兩分冷漠,紅衣女子道:「你素來精明毒辣,姓君的,但事情搞到自己身上就一點也弄不出頭緒了。費湘湘當然和姓童的有私,這是千真萬確之事,你若不信,到了陰曹地府你還可以向你的幾個忠心手下打聽打聽——你一死,你有幾個真正忠於你的弟兄會跟著倒楣,這叫斬草除根——另外,至於費湘湘是不是自己甘願和姓童的苟且,我並不清楚,而這也並不重要,重要的事;實,不管怎麼說,她和姓童的總是苟合在一起了,是不?」 君惟明麻木地一笑,道:「你好象對童剛與費湘湘的行為不滿?」 紅衣女子潑悍而直率地道,「老實說,是的!」 心口一悶,君惟明的腦袋又加重暈沉疼痛起來,好一陣,他才勉強忍耐下去,艱澀地道:「那麼……你為什麼幫助他們來暗算我?」 紅衣女子一甩頭,乾脆地道:「很簡單,和馬老的原因一樣,我雖不滿他們手段的卑鄙狠毒,但卻看上了他們應允我的酬勞。你知道,江湖上混,一次撈這麼豐碩的一票也並不容易!」 抽搐了一下,君惟明低啞的道:「我的妹妹……她知道這些事麼!」 紅衣女子微微頷首道:「大多知道。」 斜晚了一側沉著面孔的馬白水一眼,她又刁蠻慧黠地道:「就是還不曉得姓童的幫著馬老看中了她!」 君惟明恐懼地道:「我妹……她為何會受童剛擺佈而不事先告訴我?莫非……」 紅衣女子聳聳肩,自衣袖中取出她那朵大紅的「玉盞」花插在鬢角,慢吞吞的道:「本來我不想說,但就叫你做個明白鬼吧。你妹妹也早教姓童的給砧汙了,還是費湘湘拖她下的水。目的麼,和姓童的對費湘湘一樣。費湘湘還另有一樁,她伯你妹妹將她的事透露給你。有一次她和姓童的在後院幽會,你妹妹恰巧經過,她懷疑你妹妹看見了,因此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一道淌吧。其實你妹妹當時並沒有看清楚,但這種事兒就算冤枉也只好冤枉了。費湘湘和姓童的冒不起這個險。他們如此做,不但可以借此要脅你妹妹不敢聲張,更多了條臂助,三個人可以聯合起來對付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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