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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說著,他含有深意的望瞭望方若麗,而方若麗粉臉驟熱,羞得將頸兒低垂,兩隻纖巧的小手互擰著,竟一時沒有個置放處,於是,顧乞呵呵笑了,笑得連君不悔都窘態畢露,尷尬到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天空陰鬱,雲層灰暗,淒冷的北風陣陣拂卷著,使人的心頭上也似壓著一塊鉛,沉甸甸的,說有多窒悶,就有多窒悶。

  荒寒的驛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見枯樹殘枝,漠野澗溪,遠山近嶺便籠罩在飄忽迷漫的煙矚濛濛中了,偶而一隻孤伶伶的鳥兒飛過。聲聲哀鳴益覺情懷淒清。

  方若麗陪同君不悔慢慢的朝前走,君不侮手裡牽著韁繩,跟在他身後的,是另一匹黃膘駿馬——方夢龍送的,側臉瞧著君不悔,方若麗的容顏幽怨:「君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齊去?」

  君不悔艱澀的笑著:「我已向你解釋過多次了,小麗,這次去辦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來得兇險,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

  方若麗有些賭氣的道:「你就是這麼小看我,以為我是個女人,本領不足,膽量又小,跟著你會給你憑添累贅,能把我擱著就擱著,君大哥,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君不悔忙道:「我哪敢這麼想?小麗,江湖恩怨,一向波譎詭變,難以把握,況且刀槍無限,碰上哪裡掉哪裡,豈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靜靜的在家中等我回來才是上策,跟在一起,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不但我終生負咎,對伯父又如何交待?好小麗,你從來都是體諒人的,這一遭,務必也體諒體諒我,別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負累……」

  哼了哼,方若麗道:「動粗的我或許不行,可是你忘了我還有個好頭腦,能幫著你出點子、設計巧,咱們倆一文生武,既可鬥智,又可比力,搭配起來便天衣無縫,所向披靡,有這麼一個好幫手,你卻放著不用,偏偏自己獨個兒去悶著頭瞎撞,這不叫愣叫什麼?」

  換了一隻手去攢韁繩,君不悔深深呼吸幾次,才垂著目光道:「主要的是,這趟要辦的事用不著鬥智,也沒有什麼需要出點子,設計巧的地方,堵上了,把話撂清,跟著動手結帳就行,三下五除二,簡單俐落,你的大才巧智,只怕派不上用場……」

  方若麗悻悻的道:「說來說去,你總不讓我跟著就是了,如果換成管瑤仙,看你還有轍沒轍?」

  提起管瑤仙,尤其是從方若麗口中提起管瑤仙,君不悔心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感受,什麼樣的滋味全混雜其中,但無可免的是那一份尷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不下的抉擇——對管瑤仙或是對方若麗,他實在不知道將來如何收場是好。

  察覺君不悔的沉默有著窘迫的意味,方若麗不由又放緩了語氣:「君大哥,你不高興啦?是不是因為我提起那個人而冒犯了你?」

  君不悔苦笑道:「不,我只是在想——」

  方若麗迅速的道:「想管瑤仙?」

  君不悔面孔發燙,呐呐的道:「我……我不知該怎麼說,也不知該怎麼做才適當,我,我好比舟臨淺灘,進退維谷……」

  哼了哼,方若麗神情古怪的道:「你在指什麼事?」

  這一問,不由問得君不悔張口結舌,難以為答——若是方若麗對他並無情愫,自己是「舟臨淺灘、進退維谷」的譬喻,豈非自做多情,一廂情願、剃頭的挑子一頭熱?這個笑話未免就鬧大了,然則細細體味對方的態度言談,卻決非無情之狀,既非無情,又何來此問?恁般促狹,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來想去,他不禁有氣,措詞也就生硬了:「我是說我與管二小姐的事,辦完了這趟差,我是照她囑咐回去呢,還是另外接吉大叔找個地方住下?二小姐對我好,但要談到進一步的問題,還得徵詢一下吉大叔的意思,並須考慮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間能否融洽相處、能否互為接納;所以說,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做怎麼啟口才適當,直是有點叫人為難……」

  忽然間,雙方的感受全調了個,君不悔心裡那股子窩囊與羞惱,頓時移轉到方若麗的身上,她一聽君不悔的話,居然完全沒把她當一回事,根本不重視她所投注的感情,言詞之中,只惦記著管瑤仙、只顧慮著吉百瑞,在這場人際關係的發展裡,自己竟是無足輕重,沒有占著多少份量!委屈攙合著羞辱,傷心夾雜著憤恚,淚水便控制不住的湧滿雙眶;方若麗倏地站住腳步,她很想平平靜靜的說話,卻偏生腔調哽塞:「君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君不悔怔怔的望著方若麗,心裡七上八下,猶在摸不著邊:「你,小麗,你怎麼啦?莫非又有什麼事叫你不高興了?」小巧的鼻翅兒急速翁動,彎翹如扇般的長睫連連霎顫,方若麗努力強忍著情緒上的翻騰,仍強按捺那凝形的悲楚幽怨:「我沒有不高興,我也不配不高興,在你眼裡,我方若麗算是什麼?你又把我看成什麼?你所思所憶,所懷所念,全都遠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嘗有我、何嘗有一絲絲的我!」

  君不悔開始有了認定,有了確識,他撥開馬頭,趕緊解釋著道:「小麗,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忽視過你,你自己說,什麼事我不顧你,不護著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親妹妹一樣,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髮,方若麗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泣叫著道:「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從來也沒想過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呆了半晌,君不悔期期艾艾的道:「小麗,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跺了跺腳,方若麗噎泣的道:「什麼意思?我問你,管瑤仙對你是什麼意思?你看到的只是管瑤仙,就沒有我方若麗?你為什麼不把管瑤仙當做妹妹,偏要我來頂這個缺?這麼些日子來,我不相信你體驗不出我對你是哪一種心意,揣測不到我對你的是哪一種期盼,君大哥,你有時像塊木頭,但畢竟你還不是塊木頭啊!」

  君不悔覺得胸腔鼓漲得發慌,喉嚨乾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掙扎著道:「小麗,小麗……你,你真的是這種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方麗拭著淚道:「你們訂有婚約?」

  搖搖頭,君不悔吃力的道:「沒有婚約,可是,可是……」

  方若麗緊接著問:「換過信物?」

  咽了口唾味,君不悔面紅耳赤的道:「也沒有……」

  勇敢的注視著君不悔,方若麗堅定的道:「既無婚約,亦無信物,便表示你仍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壞人家的姻緣;君大哥,我不勉強你,我和管瑤仙,任憑你挑選哪一個,只要你一旦做了決定,是好是歹,我俱無怨尤,至於管瑤仙有沒有這樣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君不悔是又興奮、又惶恐、又覺幸運,又覺煩惱,可是那股被愛的情懷卻是踏實而甜美的;他咧著嘴的笑貌帶幾分滑稽:「這件事……老實說,小麗,我先前指的就是這件事,被你拿話激,我也才故意繞了個彎來激你,我怕你無此心意,又怕我反應過敏,自做多情……」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現在你把話講明瞭,我好高興,但是我也不瞞你,你和二小姐對我都好,一時之間,我亦拿不准誰對我更好,我不能對不起你們兩人中的任何一位……」

  方若麗淚痕未幹,卻斬釘截鐵的道:「任你怎麼辦都行,我可不答應做妾做小!」

  君不悔放低了聲音:「我也不敢有這種奢求,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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