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傲爺刀 | 上頁 下頁 |
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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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想說,而且管瑤仙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話到唇邊,卻覺有些自抬身份,不對光景,臨時又改了詞:「呃,而且這樣亦過於委屈了你,小麗,這君不悔何許人物?豈能妄抬身價,將方氏名門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願意,我還不夠格呢!」 方若麗表情嚴肅的道:「君大哥,我並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來博取你的尊重與心向,我只求以我對你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摯誠來使你做為衡量的依准,你不須考慮其他,只要想到我是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將真心對我,這已足夠!」 君不悔極受感動,沙沙的道:「我會仔細想想,小麗,我一定會……」 方若麗輕籲一聲,道:「要是有緣,無論多少坎坷,多少阻難,你都會來找我,如是無緣,任憑我再三強求,亦屬枉然,君大哥,世問事端只這情感所發,不能勉強,若非兩心相悅,硬待湊攏,便乃悲慘下場,因此你應該多思多想,想開了、想好了再做抉擇。」 君不悔緩慢的道:「忽然間,小麗,我發覺你長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小麗更機敏、更聰慧、更世故,也更——」 冷清的一笑,方若麗道:「也更多愁善感了,嗯?」 君不悔道:「可不是,小麗,我還不曉得你有這麼強烈的感情。」 方若麗搖搖頭,道:「我早已是這個樣子,早已這麼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罷了。」 君不悔歉然道:「你不要生氣,小麗,在以前,我是不敢朝這上面去想,我一直覺得你不過是個大女孩,雖然你生得端莊秀麗,知書達理,卻總認為不知是哪家好男兒的福份,未曾料到這個福份竟會落到我的頭上……」 方若麗哼了哼:「不必說這些場面話,君大哥,等著挑揀的人是我,不是你!」 君不悔沉默了一陣子,努力將語調放得輕鬆平靜:「辰光不早,小麗,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離別的滋味又上心頭,方若麗不由酸楚的道:「每次和你分手,那種茫然若失的感觸便越來越重,不與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越來越覺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時,只要在爹娘身邊,就仿佛心中滿足,毫無空虛惆悵的憂懷,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補這一份無奈,君大哥,真是好苦……」 不錯,未嘗相思味,怎知相思苦?方若麗這才明白她已經在愛了,發覺她愛的深了,只是,時間上是否愛得晚了點呢? 君不悔驟然裡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濕潤起來,他突兀間感應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震盪——這樣的震盪不曾有過,甚至連管瑤仙也未嘗使他如此動情;他咽下一口熾熱的淚液,聲音暗啞:「我能夠體會,小麗,我能夠體會……」 君不悔不是隨口而言,他的確能夠體會方若麗的心境,因為他也受過,他也經驗過,那等獨對孤燈,拍遍欄於的淒幽苦痛,不止是錐骨,更且煎心,而他比方若麗要幸運,此時的他,是個篤定的被愛者,彼時的他,尚不知小師妹的情愫何拋,兩相比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這段辰光,他不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吉百瑞一半的鳳願,猶有佳麗成雙,爭著以終身付託,就拿一年之前來說吧,可是連夢都不敢夢的事啊! 方若麗抿了抿嘴,又小聲道:「君大哥,將心比心,你明白就好;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來?」 君不悔略一沉吟,道:「恐怕個把月的耽擱少不了,小麗,你寬念,我會儘快趕回來,就如同我曾答應親自去『順安府』盛家接你,我不是準時去了嗎?」 方若麗頷首道:「你沒有騙過我,君大哥,你從來都沒有騙過我,嗯?」 君不悔道:「不錯,我永遠都不會騙你。」 抽噎一聲,方若麗又咽窒的道。 「這一次,也不能騙我,君大哥,你答應我回來,答應我活著回來啊……」 吸了口氣,君不悔擠出一抹笑容:「我答應你,小麗,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驀地,方若麗飛快湊近吻了吻君不悔的面頰,就在君不悔愕然一愣的時候,她已轉身狂奔而去,只見她雙手捂臉,似在哭泣! 張口想喚,君不悔又嗒然閉嘴他癡茫的注視著方若麗漸去漸遠的身影,這才發覺面頰上一片冷濕——方若麗那一吻,竟也吻得淚痕斑斑。 天色更陰霾了,北風亦宛若刮進了人心…… 黃膘馬跑得快,不到兩個時辰已出去五十裡地;君不悔策騎疾馳,也算是一種心頭鬱悶的發洩,他有意借這一陣狠跑,暫且將那股子拋不開的兒女情懷置於腦後,離愁如絲,最是剪不斷、理還亂,要是這個樣子一路混飩下去,吉大叔的仇還報得了麼?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蕩,老遠朝前望,除了他這一人一騎,連條鬼影都不見,幾十步外右側道邊橫起一座土崗,君不悔放緩了馬兒奔勢,心裡盤算,不如就在土崗後歇息片刻,既可避風,也好趁這點空檔進點乾糧。 調轉馬頭奔向崗下,才一離開路邊走向那片斜坡,君不悔目光瞥處,不由吃了一驚,隨即知道這頓乾糧大概一時半刻進不得腸胃了! 土崗之下,四人四騎早已靜靜候在那兒,四個人裡,君不悔倒有三位是素識——久違了的「駱馬鴛鴦」,「三手邪」莫同生,另外,還有個枯瘦得仿若風乾鴨子般的老頭兒。 這種情形他已經歷過好多次,心緒上的反應便容易控制,因應之填亦不致陌生,但多少總有些不得勁卻免不了,看來對方四位是端候著他大駕光臨的,然則路段場地的選擇這般精確,把他心裡的盤算揣測得如此活透,倒還真不簡單! 「駱馬鴛鴦」兩口子中的那個雄貨駱幹,模樣可不見強,原本寬厚的肩胸似乎往裡陷塌了一層,有幾分拘僂的味道,滿臉的橫肉也朝下松垮著,就好像老母豬的肚皮那等發泡,左頰上碗口大小的一塊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貼著一團質地極劣的膏藥;眼下可不是穿著黑皮馬甲燈籠褲了,換上一襲灰色的勁裝,掩住了他原本濃重的胸毛,如此氣勢,已大不若前,只是鷹目依舊,透著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不能生啃了君不悔! 馬秀芬這個雌貨,外表倒沒有什麼改變,仍然是水汪汪的一雙迷魂眼溜到哪兒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還像遠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這些日子不見,那臉幾手兒,竟似越發細白柔嫩了,她斜乜著君不悔,風情竟有幾分吊膀子的輕佻。 「三手邪」莫同生卻似乎不大敢與君不悔正眼相視,腦總是賊兮兮的閃著視線,臉色不是透紅,乃是泛青,一種病態的灰青;身上還是穿著那套襟灑銀白蝙蝠圖案的青絲袍——不禁令人懷疑,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換衣裳的? 風乾鴨子般的枯癟老頭,人坐馬鞍上活脫隨時都可飄空而起的架勢,一套黑布棉褲襖上滿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眯著一雙老眼打量著君不悔,咧開嘴,竟然缺了好幾顆門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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