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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就在盛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賺了個熊」的一愕裡,盛南橋大步向前,一把將盛滄扯起,面對面的正視兒子,盛滄愧赦的不敢抬頭,盛南橋卻扶著他的雙肩,流露出少見的慈父情懷,有些傷感,又竟恁般的和藹寬慰:「滄兒,不必難過,也不必自責,為父瞭解你,自小你就是這樣,仁厚、明理,富正義感,但凡認為不平之事,你從不苟且徇私,默而以息,你總要說,總要求個曲直,爹知道你要分辯的只乃是非,不是要悖逆親情;滄兒,今天你的做法沒有錯,或者時機不算拿捏得很好,你的本心本意卻已經表露,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滄兒,但為父亦非狠毒,你娘說得對,虛名所累,要看得開它,談何容易?爹的行徑雖然略嫌自私,亦是為了盛家名聲打算,想你多少體諒為父苦衷一二吧?」

  盛滄雙眼發紅,語聲哽咽:「爹,爹啊……」

  盛老夫人籲了口氣,大聲道:「老頭子,算你見機得快,心眼兒尚稱活絡,不曾硬朝牛角尖裡鑽,否則真要害死人啦,這檔子事,就此拉倒吧?」

  盛南橋沉重的道:「回天,請你諒解,妻兒所見,亦非無理,我們兄弟就多少委屈點吧。」

  辛回天面無表情的道:「全憑大哥做主便是。」

  這時,盛老夫人又對君不侮道:「我們這樣子做個交待,你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君不侮抱拳當胸,形色謹敬:「多蒙老夫人仗義執言,大少君體恤寬諒,得免一劫,在下感激不盡,永志於心。」

  盛老夫人淡淡的道:「你也不用客氣,是非原就不能蒙混,有此結局,相信你亦應該滿意了,君不悔,恕我們不留大駕,尚請自便。」

  欠欠身,君不悔道:「就此告辭,再謝老夫人周全——」

  直起身來,他的視線與廊階上的方若麗相觸,方若麗的目光中有一股似笑非笑,帶著幾分嬌嗔味,同時,好像在給他傳遞一種信號,一種他自認可以領悟的信號。

  等到出了盛家大門,君不悔才算放下心頭那塊大石;一路上沒有人攔阻他,也沒有再生任何伎節,就這麼安穩的走了出來,送他出門的,還是原先那個僕人,以及盛家上下無數雙神色錯雜的眼睛。

  當然,在未後的一段的反應裡,盛府諸人的態度未免有些冷漠生澀,但君不悔卻不以為怪,也不以為件,在把人家一個大好宅第擾亂成這等模樣,又歷經動武流血之後,再有涵養的居停亦無從故示親切友善起,能不惡言相向,怒目以對,業已算是上上大吉啦。

  走下門階,君不悔不由略顯猶豫,剛才方若麗那一瞥裡,她明是有所暗示,他認為這暗示乃是要他稍候見面之意,但在哪兒稍候見面呢?總不能就在盛家門前,亦不會在街巷之間,四處張望,他乾脆來到對面一戶人家的院牆折轉處,倚在壁角端候玉人駕臨。

  這片刻裡,他的心情很寧靜,寧靜得腦海中只是一片空白,並沒有等候多久,君不悔尚未看到方若麗,卻先聞到那股子淡雅又純淨的芬芳,馨香一陣,方若麗才氣吁吁的轉了過來,正在滿臉焦急的引頸探尋——

  君不悔趕緊直起腰身,沖著人家美嬌娘咧嘴一笑,又想拱手又待作揖,忙亂中卻只雙手舞動,竟像做勢欲攫的功架,倒是嚇了方若麗一跳!

  待弄清君不悔的意思,方若麗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她走過來一把拉住君不悔的左腕,低促的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君不悔唯唯諾諾,隨在方若麗後面亦步亦趨,沒有三轉兩轉,來到一麾圍牆坍塌,滿眼荒蕪的廢園邊,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什麼人家棄置的寶居,瞧那花亭水榭,假山殘頹不堪,卻仍留有當年巧雅華麗的痕跡,只是如今人去樓空,竟變得恁般被淒然,難得方若麗怎麼會找到這麼一處所在,卻確實是適宜說話的「地方」。

  拉著君不悔走到園中涼閣裡,方若麗也不管石凳上滿布泥塵,先按著君不悔坐下,自己也打橫落坐,她且不開口,兩眼定定的凝視著君不侮,宛如要在君不悔的臉龐上找回這一陣子失落的辰光,要在君不悔的雙瞳底搜尋可能隱藏著的什麼私密。

  被方若麗這一陣細瞧,瞧得君不悔心頭忐忑,面孔發燙,覺得有股說不出的扭妮與尷尬,他陪著笑,不知怎的舌頭竟有些打轉:「呃,小麗,可有些日子不見了,這一陣還好吧?」

  方若麗冷冷哼了一聲,揚起眉梢:「我們的大英雄,大勇士,你也知道你已經不告而別好多天啦?從你突然失蹤的那一日起,你曉不曉得把我們全家上下急成了什麼樣子?不但家裡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尋找你,爹更到處托朋友,央關係,請他們務必幫著留意查訪,這邊廂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卻萬不料你老兄居然悠哉遊哉,提著你的刀片子上了『順安府』,更偏偏找到我盛家怕伯家門口堂皇叫起陣來,你,你真會觸大夥的黴頭啊!」

  君不悔苦笑著道:「小麗,老實說,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會出現在盛南橋家裡,至於你與盛家尚有淵源,對我而言,越發是沒邊沒底的事,天下哪來這麼些巧合?我要求教的對象剛好又是你們家的親友?然則事實硬是如此,這,這豈非機緣攏湊得太也不幸?」方若麗悻悻的道:「你就不會多用用腦筋?我早就向你說過,爹在『順安府』有一位名頭極大的好朋友,又有錢又有勢,我還提起哪一天帶你到他家去住些日子,不但可以吃飽逛足,摟幾文零花銀子亦不在話下;我一再點明了,你卻聽不入耳,不把我的話往腦子裡記,現在可不又出了繼漏?千家萬戶你不挑,愣是闖進了盛家大門,鬧出這麼一個結果,你,你就不替我爹娘想想為我想想?」

  君不悔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吃力的道:「你先別生氣,小麗,不錯,你是提過有這麼一個親近長輩住在『順安府』,可是,你一直沒有說明你這位長輩姓什名誰,宅第座落何處,我又如何知道我要找的人便是你的這位尊長?天下事,巧到這個地步,亦未免有些離譜了!」

  小巧的嘴唇一抿,方著麗佯嗔道:「虧你還好意思分辯!我問你,若是你早知道盛家伯伯和我們的關係,你又打算怎麼辦?」

  略略遲疑了片刻,君不悔坦然道:「如果知道中間這層牽連,我會事先與你商議定當,再上門請益,原則不可更易,方式卻儘量求其婉轉,總之怎麼做不使你為難,我便必然怎麼做……」

  方若麗自是明白君不悔的苦衷,上命所遣,為情為義,皆難以推倭不前,要他打消原意,不啻陷之于忠信兩失的境地,這便是害他了,如今有此一說,雖然仍欠圓滿,卻足見君不悔直心直腸,未藏機識,到底還是個血性漢子,而且,總還是顧念著她方家;面色稍微緩和了些,她慢吞吞的道:「這幾句話,倒還中聽;前早你提起要到『順安府』辦事,要去了卻一樁心願,就是這檔子麻煩?」

  君不侮點頭道:「就是這件事,吉大叔的囑咐,不能不辦。」

  方若麗忽然又提高了音調:「君大哥,就算你急著要替你吉大叔償還心願,也不該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人吧?你明說了,莫非我們會使繩子拴著你不讓你去?你不想想,身上帶著傷,體氣又那麼弱,就這樣猛古了不見了人,我們慌不慌,焦不焦?你光顧自己,一點也沒有為我們設想——」

  把位置挪近了些,君不悔放低聲音:「小麗,你是真不明白,抑或故意裝迷糊?」

  呆了一呆,方著麗不由怒火上升:「君不悔,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該明白什麼事,又幾時故作迷糊來著?」

  輕咳一聲,君不悔忙道:「稍安毋躁,小麗,我一說你就清楚了,我問你,在我失蹤之後,你們有沒有發覺什麼異狀?什麼不尋常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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