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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第二十七章 持其理毋暴其氣

  盛老夫人走前幾步,清了清嗓子,豐腴的一張滿月臉上卻是毫無笑容:她上下端詳過君不悔,口氣帶著幾分僵硬:「你說,你是叫君什麼來著?」

  君不悔微微躬身,不亢不卑的道:「在下君不悔。」

  盛老夫人「嗯」了一聲,吊起雙眼道:「方才,你也聽到我們家的人說的話啦,說是你打譜乘著拔旗奪魁餘威,把心一橫,要對我們盛家人來個趕盡殺絕,雞犬不留?」

  君不悔神情異常端肅的道:「上有天,下有地,老夫人,我君不悔可以對著天地發誓,若是我有一星半點這樣的惡念,便叫雷電殛之,神人誅之,這種莫名其妙的企圖,我連想也沒想過!」

  盛老夫人重重的問:「此言當真?」

  君不悔正色道:「老夫人,在下所陳,句句全是實情,請老夫人明鑒——如果在下有意逞兇,為什麼卻一直站在這裡不採行動?為什麼任憑府上諸位再三污蔑並無答辯申訴?」

  盛老夫人仔細的道:「你倒告訴我,為的是什麼?」君不悔極其誠懇的道:「在下至今未曾施以橫暴,乃表示在下根本無此居心,在下既然無此居心,則事實勝於雄辯,又何須加以爭論?在下默而以息。府上諸位卻不依不饒,大有置之死地而後快之意,群舌滔滔,皆是欲加之罪,還望老夫人洞察秋毫,勿使鮮血濺流於誤解或栽誣!」

  盛老夫人尋思片刻,又道:「如你所說,則為何事畢之後,你仍未離去?」

  君不悔苦笑道:「府上諸位環伺四方,去路已絕,若將強闖,必得動武見血,就是基於此項考慮,在下才再三容忍,不便突圍。」

  盛老夫人頭也不回的提高了聲音:「滄兒,這君不悔所說,可是實情?」

  盛滄目光垂注地面,臉上表情複雜,遲遲疑疑好半晌沒有答出話來,盛浪怒瞪了他兄長一眼,搶著道:「一派胡言,完全是昧心之論,你老人家休要聽他瞎扯混論——」

  盛老夫人怒道:「我不是問你,你少給我囉嗦,滄兒,你是怎麼啦?莫不成礙著誰嚇得你變聾變啞了?為娘在問你的話,你沒聽到?」

  憋了這一陣的盛南橋,聞得渾家語中帶刺,老臉上難免有些掛不住,他乾咳一聲,沉沉的道:「老太婆,你也不是包青天,難道說還真要把咱們家的側院當成皇公堂,在這裡鐵面斷案?牝雞司晨,最是逾份逾矩,你管的事未免多了點吧?」

  哼了哼,盛老夫人毫不客氣的給老公頂了回去:「做什麼總該有個道理,分個是非,若是為了你們爺兒三好的事,就更要清楚明辯,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不仁不義的惡名,你們父子著想搶著頂,我老婆子還不樂意,盛家猶待傳宗接代,延世子孫,可不能叫別人在背後點破了衣裳!」

  盛南橋氣得重重一跺腳,卻好半時反不上話來,只背著雙手到一邊,呼吸粗濁得宛如在拉風箱。

  盛老夫人恍同不見,又提高了嗓門:「滄兒——」

  疾步趨前,盛滄面龐泛白,神態惶然,期期文艾的回應:「娘,孩兒在……」

  盛老夫人吊著臉道:「為娘還在等你回話呢。」

  暗裡咬咬牙,盛滄被逼不過,只有硬著頭皮道:「是,娘,那君不悔說的,多半是實情……」

  盛老夫人毫不放鬆,緊接著問:「那麼,不是實情的又是哪些話?」

  窒噎片歇,盛滄的白臉又透了赤,他仿佛在和自己掙扎:「娘,兒的意思是,君不侮所言,全是實情……」

  沉默了一下,盛老夫人才道:「這樣說來,是人家並沒有包藏禍心了?」

  艱辛的吞了口唾沫,盛滄呐呐的道:「至少,表面上是沒有,也不曾有此暗示……」

  點點頭,盛老夫人道:「是咱們家的人攔著人家,不讓人家走,也是咱們家的人,想找個藉口把姓君的處置在這裡?」

  唇角連連抽搐,盛滄低頭死盯著自己的鞋尖,喉間更像梗塞著什麼:「回娘的話,這不是兒子的主意。」

  冷冷一笑,盛老夫人道:「我知道是誰的主意,可恨你老子平時威風八面,翻雲覆雨,偏生耳根子軟,經不得幾番攛掇,就天暈地暗摸不清東西南北了,也不尋思尋思,人家的點子對不對?未了是待送他上高臺抑或下陰溝!」

  真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畫(話)中的畫(話),明著數落盛南橋,暗裡卻指責辛回天,辛回天飽經世故,多曆風霜,老嫂子的意思如何體味不出?他的容顏不禁十分難看,卻強自按捺著,悶不吭聲。盛南橋到底過意不去,幫著老友開腔道:「你也不必指桑駡槐,這件事怪不得回天不平,後生小輩,居然目中無人,膽大包天,明著上門叫陣,這還成個規矩麼?痛加懲罰,嚴為處置,此例一開,將來人人皆可仗藝啟端,個個全來要求比試,咱們還有安寧日子過麼?殺一儆百,才是斷絕後患的良策,回天是為了我盛家打算,不能錯責於他!」

  盛老夫人板著臉道:「不管回天是個什麼心思,卻也不該失了原則,混淆情理,老頭子,我只問你一句,人家君不悔是不是代表吉百瑞前來以禮求見,按儀討教?」

  盛南橋略為猶豫,相當勉強的承認了:「不錯。」

  盛老夫人又道:「你也答允君不悔的比試要求?」

  盛甫橋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只有更勉強的頷首道:「我答允了。」

  不知怎的,盛滄突然起了一股衝動,脫口接上來道:「娘,爹還說過君不悔是個知情達理的後生,說人家以禮求教,我們就該以禮待之,並且誇獎君不悔虛懷若谷,沖和自抑,不愧是吉百瑞的衣缽傳人;兒子在敗了頭一陣以後,爹還訓勉兒子要以此自惕,低厲奮發,苦學不倦,將來才有功成名就的日子,打根本上說,爹對君不悔最初的印象應是很不錯的……」

  盛老夫人冷冷的道:「後來怎麼就變了?」

  盛滄鼓起勇氣道:「怕是盛家連遭挫敗,傳揚出去有損爹的威譽……」

  盛老夫人火辣的道:「便為了這點虛名之累,就打算殺人滅口?」

  盛滄不敢再說,垂手退後兩步:「娘親明鑒。」

  這時,盛南橋神情古怪的瞪視著自己的兒子,不是憤怒,不是怨恨,亦不是顏面受損後的那種羞惱,他怔怔的望著盛滄,眸心眼底,似乎有許多穎悟,許多感觸,許多他以前不很瞭解而現在卻豁然貫能的意念,於是,他深深長歎,盛滄沖著老父「撲通」跪下,以額碰地:「爹,爹,孩兒不是有意觸犯你老人家,更不敢與爹背道而行,只是……只是孩兒有話存心,如梗在喉,不得不說,不得不據實而陳啊……」

  一側的盛浪破口大駡:「不孝的東西,爹算是白疼你幾十年,你竟敢如此忤逆于爹,也不怕天打雷劈?真正吃裡扒外,數典忘祖!」

  忽然,盛南橋暴叱如雷:「浪兒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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