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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大天刃」吉百瑞曾將他浸淫大半生的刀上心得擷其精華聚成三招絕式,這三招刀法,亦是所有刀法的巧妙總匯,雖千變萬化,不離萬流歸宗;三招絕式各有名稱,叫做「大屠魂」、「天位血」,然後,就是他現在施展的「刃無還」,三招相較,自然是一招比一招兇狠,一招比一招寡敵,到了「刃無還」,也就真是刃出之後,或是敵不還,或是己不還了!

  迴旋的身影淬然停頓,由幾十個幻象回現為漫空的寒彩亦立時消散,只劍下盛南橋一聲折制的悶哼,這位刀中之聖身形斜偏,在沾地瞬息又的搖立而起,這一挺身,卻帶得腳步踉蹌,噔、噔、噔倒退出好幾步遠!

  殷紅的鮮血自盛南橋肩頭滴落,墜在青石板的地面,灘散成一朵朵暗赤的血花,不豔麗,不刺眼,是一團團,他抬抬腿,示意兩個兒子站起來,接著才籲了一口氣:「只是肩膀上受了點傷,一刀之割,老皮綻裂些許而已,不嚴重……」

  雖是一刀之割,雖僅老皮綻裂些許而已,然則這一刀卻不啻割在他的心肝,他的靈魄之上,這一刀,分清了勝負強弱,判明了修為深淺,審斷出一宗十幾年不曾了結的懸案,更砍缺了他半世的英名美譽,一刀之割,終生難彌!

  辛回天的雙目凸瞪,光芒如血,他咬著牙道:「這一刀,就要姓君的拿命來填!」

  盛南橋沉沉的道:「不急,回天,不急;事情並未終結,我們且看是否仍有目轉餘地……」

  對面,君不悔默默站立不動;他沒有受傷,但身上衣袍卻有七處裂口——這七處裂口,自然是盛南橋的傑作,可是他們雙方都明白,這決不是盛南橋有心留情,或執意相饒,乃是彼此問功力較試,盛南橋只,能做到劃破敵人的衣袍的限度而已,正如同君不悔的傾力攻擊,亦僅能傷到對方肩頭一樣,這一場拼戰,是誰也沒有讓誰,誰亦不曾有所保留,大家全豁上了!

  盛家兄弟分別站立起來,盛滄眼含痛淚,啼噓無語,盛浪卻是滿面激憤,不克自己,兄弟二人神情不同,有一點卻無二致——皆是一副要替老父拼命報仇的形態!

  辛回天目注君不悔,嘴已在對盛南橋說話,聲音非常細微:「大哥,你的心意與我正同,為了太哥的名聲威望,此子斷不可留,但是,還要大哥看得開,拉得下臉來才能成事!」

  盛南橋的聲音含混:「你是說……」

  屋曉得自己這位大哥是明知故問,事到如今,也不由辛回天不擔起這副擔子來,他輕咳一聲,用一種迫不得已的口氣道:「姓君的刀法頗為陰狠,且有獨到之處,連大哥在內,我們業已三戰三敗,大哥和我還掛了彩,照這情形看,以一對一我們都不是敵手,然則,以四對一則絕對穩操勝算,只要大哥肯破除情面,暫時忘卻武林傳規,我們四個並肩子上,包管能把姓君的擺平!」

  盛南橋雙目半開,怔忡不語,眉字卻深鎖著——他不是不好意思這麼做,老臉已破,還有什麼可顧忌的?他只是在考慮,成功與不成功的後果該如何收場?

  辛回天又小聲道:「事不宜遲,夜長夢多,大哥,為了確保你我百年英名,已顧不得其他,好歹毒上這一遭,便永絕後患,不慮張揚!」

  旁邊的盛浪也急切的道:「爹,你老人家要當機立斷,眼下除了辛大叔所說的話,再無良策,時機稍縱即逝,爹要快拿主意,一待姓君的破圍而出,就再也封不上他的嘴了!」

  辛回天緊迫的問:「大哥,我們上——」

  盛南橋閉閉眼睛,幾乎不易察黨的點了點頭。

  辛回天正向盛家兄弟示意準備動手,回廊折角處已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人影映現,乃是四五個健僕丫鬟簇擁著兩位女子,一個是滿頭華髮,富富態態的老婦,另一個青絲如雲,體態輕盈,面貌更是姣好端秀一說來不是外人,竟是已與君不悔腰違多日的方若麗!

  一行人匆匆來近,那老婦面露驚慌焦的之色,未達階口,已搶越兩步,口裡在顫生生的呼喊:「滄兒,浪兒,你們的爹與辛大叔怎麼說叫人傷了?傷得重不重?可把我急壞啦!」

  盛滄盛浪兄弟不得不趕忙迎前,將母親扶住,盛滄表情尷尬的道:「不關緊,娘,爹和辛大叔只是受了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

  盛者夫人不由連連跺腳嘆息,目光四轉:「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火爆脾氣,什麼天大的事不能平心解決,非得動刀動槍不可?傷了別人或傷了自己,都不是戲耍得的!」

  盛浪扶著老娘的手臂,卻不讓人過去:「娘,你老放心,不會有什麼事,這裡的問題爹與孩兒們自當快快了結,娘還是請回吧……」

  盛老夫人一拋手道:「不行,已經鬧得血糊淋漓的了,你猶敢誆我沒有事?怎麼才叫有事?還非得出了人命方肯甘休?你兩個別攔我,我一定要問問清楚!」

  板著一張面孔的盛南橋這時不得不開口了,他乾咳一聲,故意把嗓音放重,以增威嚴:「老太婆,是什麼人多嘴快舌跑到你跟前傳這些談話?這是男人的事,婦道人家不明就裡,休要糾纏擾攪,你們且先進去,等一歇我自會將這來龍去脈給你說個明白!」

  盛老夫人卻不吃這一套,她一見盛南橋半肩染血,面色透黃,忍不住機伶伶的一哆嗦,跟著號出聲來:「我的皇天,老夫子呀,你看看你這副熊樣,一肩掛的血,滿臉染著灰青,眼瞅著和個死人只差了那麼一口氣,可恨猶自逞強,風乾的鴨子偏是硬嘴;老頭子啊,你這大歲數,先求的是個頤養天年,百事和泰,次求的是個無災無病,謀個善終,你卻哪一樁都不想,哪一樣都不顧,端端要去賣狠使狂,表那血氣之勇,老頭子,你如今的年紀可比不得往昔,我更不稀罕你在我面前扮好漢、稱英雄,數十載血肉江湖,我看怕了,過膩了,你還和什麼後生小輩爭什麼強弱,較什麼長短?莫不成越活越回去了!」

  盛南橋吃老妻這不管人前人後的一頓數落,難免臉上掛不住,他大喝一聲,厲色道:「你是怎麼了你?叫你進去就進去,少在這裡同我囉嗦,如何做人處事,我自有主張,豈容得妻妾干涉!」

  盛老夫人平素裡似乎不怎麼含糊她這位身懷絕技的老公,因此任是盛南橋面如秋霜,發雷霆之威,她也毫無畏怯退縮的打算,反倒沖前幾步,一手叉腰,一手差點指上丈夫的鼻尖:「老不死的,你以為擺出這副臉色給我看就嚇著我了?你儘早給我收回去,別人怕你那把破刀,我老婆子連正眼都不屑瞧,你砍龍砍虎,莫非還敢沾我一根毛?怎麼著?你橫了心要作死,我攔你勸你尚且錯了?你不想要命,我們這一大家口卻還不打譜做那寡婦孤兒!」

  盛南橋氣得豎眉突目,額暴青筋,卻真正是奈何不得他的渾家,盛滄與盛浪兄全窩在一邊,只剩下好言央勸的份,甚至連一向跋扈狂妄的辛回天,亦悶聲不響,鼓不起膽量幫腔,形勢竟鬧得十分窘迫。

  另一側,君不悔怔怔的望著方若麗,方若麗也愕然瞪著君不悔,兩個人都極為意外,極感突兀,此情此境,怎會相遇於這麼一個絕對設想不到的地方?盛老夫人又在氣哼哼的問話:「老不死,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到底為了什麼原因和人家動手,對方又是何方神聖?你們幾個僵在此地又有什麼打算?俗語道得好,一個巴掌拍不響,但凡有一方讓步,事情也鬧不起來,看眼前光景,你們這幾個像是有火拼硬豁的意思?」

  盛滄在旁低聲下氣的道:「娘,你老少操這份閒心吧,一切自有爹來作主,包管出不了岔……」

  重重一哼,盛老夫人叱道:「你們父子三人一個鼻孔出氣,我不聽這些,叫你爹給我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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