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傲爺刀 | 上頁 下頁
一二


  聞聲之下,老苗急急如律令,扯起君不悔一隻胳膊就朝外走,有個較為機伶的店夥計早已掀起厚重的棉簾,順手把門也給推了開來。

  門一開,冷風和著雪花便朝屋裡灌,剛吃完一頓熱飯,撲面兜上這一陣寒氣,就活脫捧了一把冰碴子塞進心窩裡,君不悔與老苗都不禁連打幾個哆嗦,兩人合力把那輛雙杠雙輪車推出門外。

  君不悔扶穩車杠,單手塞緊自家頸間那條綢圍脖,吸一口氣,舌頭都凍得發麻:「真是老天不憐苦命人,又飄雪了……老苗,那臨餘鎮,離著這兒有多遠哪?」

  老苗鼻嘴都噴著白霧,轉過頭來道:「六七十裡路吧,平日裡腳程加緊一點,盡可趕到,但逢上這種鬼天氣——」

  突兀間,老苗噎住了沒有說完的話尾,直眨巴著眼睛往君不悔後面看,君不悔覺得奇怪,也急忙扭頭瞧去——風雪交織中,三丈外一字站立著四個人,四個無聲無息、全穿著一式白袍、戴著一色白熊皮護耳帽的人!

  那四個人從頭到腳是一片素白,站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立於繽紛飛舞的雪花間,更是泥塑木雕般半聲不響,要不仔細瞧,還真個不易察覺,而看情形,這四位仁兄,好像已經待在那兒好一陣子了,這種天候,這等嚴寒法,他們莫不成全犯了瘋癲!

  舐舐嘴唇,君不悔搖頭道:「乖乖,那可是四個大活人哩,寒天凍地的,他們倒有好興致出來看光景……」

  老苗的神色卻緊張起來,他低促的道:「只怕沒這麼簡單,此中恐有蹊蹺!」

  門裡,胡英仰著他的那只朝天鼻大步走出,老苗立時趨前低語數句,胡英的形態也馬上露出慎戒,雙手急速交擊,「啪」「啪」聲裡,已將其他各人召出。

  管瑤仙的反應相當鎮定,一雙丹鳳眼冷峻的掃過那四名怪客,邊淡然自若的下令:「解馬,起鏢,我們上道。」

  君不悔望了老苗一眼,正待出力推車,那四個白袍人已仿佛空中的飄雪般隨風移近,不帶絲毫聲息的攔阻了去路。

  老苗的表情僵硬,臉色泛青,聲音從牙縫中冒出:「兄弟小心,是那話兒來了……」

  君不悔知道的卻不怎麼怕,他的好奇心甚至超過了應有的窒迫感,他端詳著來近的四個白袍人,居然欠身哈腰打了個招呼。

  對方自是不理會他,四個人的八隻眼睛只注視著一個焦點一一管瑤仙;那八隻眼睛,不但炯亮如電,更且尖利得似能透人肺腑!

  於是,管瑤仙向前走了兩步,斜脫著那四位:「是什麼意思?我們『飛雲鏢局,可曾得罪過列位?」

  為首的白袍人持了一把根根見肉的粗鬍子,他昂烈的一聲大笑,腔調暴厲:「小娘們,『飛雲鏢局』算什麼玩意,也配得罪我們『無影四狐』?我們的來意非常單純,你們是走鏢的,我們是劫鏢的,擺明瞭就是這麼一碼事!」

  「無影四狐」這幾個字,聽在君不悔耳中不但陌生,更沒有什麼特殊意義,然而對於深悉道上行情的「飛雲鏢局」其他各人來說,感覺就大大不同了——「無影四狐」是這四個人王的共同稱號,他們依序為「魔狐」狄清、「邪狐」司徒鷹、「翼狐」左幻森、「鬼狐」黎在先;這四位主兒的出身來歷,正如先前狄清所言,他們是專門「劫鏢」的,不僅是劫鏢,只要屬於有價值的東西,他們一概都有興趣奪,直截了當的說,這就是一群強盜、一群惡匪,偏更是一群武功精湛,心思細密,而又手段毒辣無比的盜匪。

  管瑤仙的形色已經起了變化,但她仍能控制著自己的心態反應,語聲依然冷硬:「『無影四狐」是黑道上爺字輩的大人物,名高威隆,招子底下金山銀窖看得多了,我們這點小鼻子小眼的零碎如果四位也待過手沾葷,四位豈不是手面太窄,輕看了自己?」

  嘿嘿笑了,狄清摸著頷下的粗鬍子,大馬金刀的道:「好個伶牙利齒的丫頭,管瑤仙,你倒很會說話,只不過我們兄弟不受這個門,但凡是值錢的物事,一朝被我們綴上,便多多益善、大力、通吃,名頭威望值幾個錢一斤?哪有這輛鏢車裡裝的玩意來的實惠?」

  管瑤仙顯然在儘量忍耐:「狄大當家,『飛雲鏢局,並不是什麼財資厚實的大鏢局子,是同家兄邀同幾位友好湊合成班,大夥擔以性命,冒著風險,招攬一點小生意,借之養活數十口苦哈哈,這行營生極其艱困,平素度日已然不易,實在經不起賠累,還望四位念在武林一脈,花葉相連的份上抬抬貴手,讓我們活得下去……」

  這狄清尚未說話,他身邊生成一副猴頭鬼腦的「鬼狐」黎在先已賊兮兮的笑出了聲,並一手指點管瑤仙:「管丫頭,你有個『冷羅刹』的外號,今番怎的卻變得這般可憐生生?其實你也未免把你們『飛雲鏢局,講得太寒倫了,道上朋友誰不知道『飛雲鏢局,每個月經手多少生意、穩撈多少油水?你們有固定的主顧,例成的買賣,大秤稱銀、小秤量金,日子過得安逸著哩;我們兄弟也不貪心,管丫頭,只賺你這一票,往後便河水不犯井水,權當貴鏢局子…吃肉,分我們兄弟一碗殘湯喝吧!」

  管瑤仙如玉的面龐透著一抹鐵青,她緩緩的道:「鏢局有鏢局的行規,黎四爺,這個例子開不得,況且,我們也無力承擔這麼大的損失,四爺你多包涵——」

  黎在先又笑了:「管丫頭,我呢,倒挺想包涵你,怕只怕我那幾位阿兄不肯答應……」

  「翼狐」左幻森的一雙弔喪眉突揚,語調十分尖銳:「保得住鏢是你本事,保不住鏢算你倒楣,還有鳥的個規矩?管瑤仙,你不用在這裡軟硬兼施,扯些閑淡——擱下鏢車走路,抑或先見真章,悉隨尊便,我們沒有這多功夫與你窮耗!」

  管瑤仙的唇角在不住抽搐,她咬著牙道:「光天化日之下,竟行強取豪奪,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咄咄逼人,我們要是低頭認命,將來這一行營生再怎麼混?四位既不打算要我們朝後活,乾脆就在這裡挖坑埋了我們!」

  一拍手,狄清喝了聲彩;

  「有骨氣,有志節,管丫頭,你要財不要命,我等兄弟必然成全于你!」

  管瑤仙憤怒的叱叫:「護鏢!」

  呂剛、胡英、彭季康三個人轟略回應,立時散開梭攔與鏢車之前,氣勢上蠻有那麼回事!

  老苗的那張驢臉全繃緊了,他急彎腰,「涮」的一聲從棉靴筒子裡拔出一柄晶亮匕首;君不悔見狀之下,趕忙低聲問道:「這當口我們該幹什麼事?」

  猛跺腳,老苗的模樣有些張牙舞爪,誇大聲勢:「我們該幹什麼事?拼命呀,兄弟,這就是我們忠心衛主,一死以報的關頭了!」

  才上工兩三天,半錢銀子未撈著,又受足這等骯髒氣,臨到節骨眼上卻得悶著頭「忠心衛主」「一死以報」,這本帳是個什麼演算法,君不悔實在算不來,那股子慷慨同赴難的豪情亦就十分的提它不起,但心裡雖在哺咕,表面上畢竟不宜流露;他聳聳肩,努力擺出一副同仇敵汽的神情:「是的是要幫著拼,老苗,問題在於我們只會幾手粗淺把式,恐怕派不上什麼用場……」

  老苗惡狠狠的道:「這些黑心強盜,豺狼虎豹,既便是用嘴咬,也要啃下他二兩人肉來!」

  君不悔哺哺的道:「能咬著人家才叫本事……」

  此刻,那狄清正在搖頭:「管瑤仙,就憑你和你手下這三個角兒,我敢保證不是我們兄弟的對手,我再點你一點,你真這麼想不轉、愣拼著要落個人財兩失?」

  管瑤仙生硬的道:「狄大當家,是四位逼迫我們不得不如此!」

  猴頭猴腦的黎在先嘴裡「噴」了幾聲:「我生平最看不得漂亮的女人香消玉殞,想想看,如花似玉的一個大姑娘,就這麼魂斷雪地,屍橫命喪,該是一樁多煞風景的事?管丫頭,活著才好啊,人一死,就什麼都完蛋啦!」

  管瑤仙火辣的道:「別把結論下得太早,黎四爺,咱們誰將完蛋還不一定。」

  「翼狐」左幻森的動作快得似一抹閃電,他不等管瑤仙的語尾跳出唇縫,斜身拋肩之下,一抹青漓漓的寒光已到了管瑤仙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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