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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四章 等著吃雞的狐狸

  這趟鏢的陣容不似君不悔想像中那麼浩大,沒有成隊的車馬,沒有迄邐揚空的旌旗,甚至沒有趟子手清亮高吭的吆喝著鏢威,有的只是四匹馬,一輛黑鐵皮貼著交叉封條的雙杠手推車——用人力推動的二輪車,君不悔即是那二位推車老大中的一位。

  這輛雙杠車外包鐵皮的四角上,還嵌扣著四隻亮銀釘,方正模棱的車體雖說不大,卻沉得慌,不知道裡頭裝了什麼金銀財寶,車輪滾動間,總在雪地上輾出兩條深深的轍痕。

  頭一匹白馬上便坐著管瑤仙那位姑奶奶,呂剛一副忠心保主的架勢緊隨於側,殿在車後的是另兩位鏢師,臨行前沈二貴業已悄悄指點過君不悔,這二位鏢師,生了副朝天鼻的叫胡英,只有半隻左耳的…位叫彭季康,都是脾氣火爆的大爺。

  天空是一片陰沉,灰暗的雲宛如壓到了人的頭頂,北風刮得不算緊,但照樣是貶膚刺骨,每一陣打著呼哨掠過去,會把人吹凍得弓背縮頸,仿佛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凸起疙瘩……。

  君不悔嘴裡呵著白氣,使力推車子,他另一邊的那位搭檔,身材比他高出一個頭,體魄更比他結賣得多;那傢伙滿臉橫肉,紅皮透紫,很有幾把愣勁兒,這一路三十多裡地推下來,」居然連口大氣都沒喘!

  前面路邊,已能看到那片不起眼的野店,店門外不曾豎起酒招,卻有一盞白糊糊的油紙燈籠隨風搖晃,屋後半截煙囪,正冒冒著嫋嫋煙霧,叫人一見就從心底升上一股溫暖。

  又哈了一口氣,君不悔小聲朝那夥計問道:「老苗,前頭有片店,我們會不會在那裡落了腳打尖?」

  叫老苗的這位雖長得凶蠻,卻挺和氣,他咧著嘴道:「現下尚未近午,要不要歇下來,全看二小姐高興;以前走這條路,有時在這裡慈息一陣,有時仍得朝前趕,說不定,主意端由領頭的拿,咱們底下人只有聽從的份,怎麼,你乏啦?」

  君不悔笑笑,道:「乏倒不算乏,只是有點餓了……」

  老苗好心道:「如果真餓得受不住,我腰囊裡藏得有兩塊煎餅,你先拿一塊去吃,咱們賣力氣的人,什麼都能頂,就是頂不住餓,人是鐵,飯是鋼哪!」

  君不悔還未及回答,前行的呂剛已適時轉頭發話:「周麻子的店到啦,二小姐有交代,大夥就在那裡打尖!」

  老苗也笑了:「真是謝主隆恩;二小姐約莫也是叫這陣陣寒風凍透心肝,急著想暖上一暖,要是不然,她能直催著這群人再趕三十裡!」

  君不悔望了一眼騎在馬上,披著大紅色邊鑲狐皮翻毛斗篷的管瑤仙,他不明白,這娘們的女性溫婉韻致都叫什麼東西給攆走了?

  店門啟開,生了一臉銅錢大麻子的店主人早已領著兩個小夥計迎將出來,一邊殷勤接客,一面張羅著拴馬上料,馬匹可以拴在外面,這輛鐵皮車卻要推進門裡,等到君不悔與老苗支穩車子,人家業已分開兩桌坐好——管瑤仙獨據一桌,呂剛等三位鏢師合占一桌。

  揀了靠門邊兒的那張桌子坐下,君不悔正想問問老苗該叫什麼吃的,老苗已使了個眼色,嘴皮微動似在念咒:「兄弟,別自己叫,吃什麼他們會代我們點——這是規矩。」

  規矩?連在這種荒村野店叫點粗糲吃食的權利都沒有,算是哪一門子規矩?君不悔忍不住心火上升,卻又硬硬壓住;是了,這並非規矩,只是階層的劃分與身份的尊卑使然,他有些悲哀,一個賣力氣、幹粗活的人,竟然連自己的尊嚴和格調都一併賣給主子了!

  周麻子哆嚏著滿身肥肉來到管瑤仙桌邊,臉盤上垂疊的麻疤全透著陷笑:「二小姐,至少有兩個多月沒有伺候你啦,近來可好?總鏢頭也還得意?二小姐真是一代英雄,女中豪傑,這冷的天,偏只二小姐才能上路走鏢,別說膽識過人,就這等辛苦,多少男子漢也吃不住啊……」

  一揮手調管瑤仙扯開斗篷上的絲帶,冷著聲道:「給我來一副醬驢肉燒餅,燒餅要剛出爐的,外帶一碗酸辣湯,另一碟甜爛黃豆,一碟泡菜心;他們吃什麼你自管去問!」

  周麻子似乎受慣了這一套,唯唯喏喏陪笑轉身,呂剛已大聲道:「我們每個人二十只鮮肉包子,一桌一碗蘿蔔湯,再各切一盤鹵菜,五斤老黃酒——」

  管瑤仙柳眉微皺,不輕不重的道:「一人半斤夠了,喝那麼多酒幹什麼?我們在走鏢,不是踏青,喝多了不怕誤事?」

  呂剛好像也受慣了,趕忙欠了欠身:「是,二小姐說得是,一人半斤夠了……」

  君不悔想笑卻不敢笑,他低下頭來,只瞅著周麻子那雙腳正朝裡移動。

  別看這片野鋪茅店,出菜還真葉決,也僅是至香功夫,一夥人叫的酒菜全已熱騰騰的端上桌面,壺裡的老黃酒,敢情都燙過了。

  吃喝總是令人開懷的,尤其這些江湖漢子一旦面臨醇酒熱食,更乃風捲殘雲,狼吞虎嚥;大寒天,口腹之欲不覺得會冒旺,眾人吃相,便越發不甚講究,君不悔悄悄注意著管瑤仙,這位二姑奶奶進食的模樣卻相當文雅細緻,輕咬慢嚼,不帶絲毫魯急之態,與她平時的火辣盛氣竟截然不同。

  君不悔在想,這樣的舉止才像個女人,可惜管瑤仙不可能老在用膳,一朝離開飯桌,那股子淩厲勁兒,就又有得大家消受的了。

  老苗在桌下輕輕踢了君不悔一腳,低聲道:「快吃,別瞎琢磨,只要二小姐一吃完,說走就得走,誰填不飽肚皮誰自認倒楣……」

  君不悔壓著嗓門道:「這,也是規矩?」

  瞪了君不悔一眼,老苗把半盅酒仰起脖子喝幹:「少說俏皮話,兄弟,被二小姐聽了去,順手就會賞你兩記耳光,她生平最恨人家賣弄嘴把式,她說那叫什麼來著?……嘔,對了,叫輕佻!」

  又暗裡瞄瞄管瑤仙,君不悔內心歎著氣,這麼個標緻娘們,再怎麼說也不該恁般霸道,她是用什麼法子立下如此威嚴,管得這些大男人一個個低三下四、凜若寒蟬?在這位女暴君手下一討口飯吃,亦未免討得太辛苦了。

  現在,管瑤仙大概是吃好了,她放下碗筷,正用一條桃粉色的絲中輕抹嘴角,那張臉蛋也浮現著少見的朱酡,白裡透紅,嬌豔得怪惹眼的。

  君不悔趕緊將手上半隻肉包了寒進口裡,那邊廂已聽到管瑤仙在交代:「呂剛,去把帳結了,大夥立即上路,入黑之前必須趕到臨餘鎮,今晚就在臨餘鎮歇宿!」

  呂剛嘴裡鼓著吃食,卻也只有急忙站起,一面咿晤回應,邊狗蹶屁股般小跑過去,找周麻子結帳。

  管瑤仙揚著臉兒,不知是沖著誰在說話:「漂車可以先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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