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龍乘風 > 初戰會群雄 | 上頁 下頁
一一


  等到方金粉想起十二年前終南山一役之際,背後忽然有人咳嗽了幾下。

  ——終南山一役,對方金粉而言,可說是畢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役。

  ——在十九年前,方金粉的父親方千信,憑著一支判官金筆,一副精細靈活的頭腦,在短短半年之內,連誅山東十一巨寇。

  ——方千信當年被譽為「金筆鐵血神捕」,在六扇門中,極負盛名。

  ——連誅十一巨寇,固然是一件豐功偉績,但卻也為方千信帶來極大不幸。

  ——十一巨寇真正的老大,根本不在山東,而是遠居雲南,這件事,就算方千信再精明百倍,也決計猜想不到。

  ——十一巨寇伏法後,真正的老大立刻連夜趕赴中原,誓言要對方千信展開滅門大報復。

  ——結果,方千信敗陣,死後且被鞭屍三百,而方家滿門老幼,亦被老大誅殺殆盡,唯獨方金粉當年已在南嶽衡山紫蓋峰跟隨玉機真人練藝,方始避過這一場劫數。

  ——七載後,方金粉出道江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為方家復仇,結果,在終南山下與仇人一決生死,終於險勝半招,得以親自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它帶來的感受,只是一種說不出的沉痛與無奈。

  大雨下,方金粉正回憶著這一役,他想得正在出神,想得連身後有人來了也不知道。

  等到他聽見這咳嗽聲的時候,就算想抗拒來人的侵襲也已太遲了。

  但來人並沒有侵襲他。

  這人只是用一種深沉的目光凝視著他的臉,等到他轉過臉龐的時候,才說:「你姓方?」

  方金粉打量著這人。

  只見他一身藍衣,雖然眼神看來深沉肅穆,但卻不像個很難相與的人。

  方金粉楞住了,心想:「他是誰?他看來最多二十歲或者是多一點點罷了,怎麼輕功這麼高明,連他走近身邊我都沒有察覺?」

  藍衣人見他沒有開口回答,也沒有什麼表示,便又再說了一句:「是否在下打擾你了?」

  方金粉乾笑一下,道:「不打緊,方某昔才只是在胡思亂想,你來了,反而使我從紛亂迷惘境界裡獲得清醒,這是一件好事。」

  藍衣人籲了一口氣,道:「閣下果然就是方金粉方大俠?」

  「的確是方金粉,但卻不是什麼方大俠。」方金粉認真地說。

  藍衣人拱了拱手,微笑說道:「是不是大俠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活得磊落光明。」

  方金粉哂然一笑:「說的甚是,甚是!嗯,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龍玉郎。」

  「龍玉郎?」方金粉蹙了蹙眉,腦海裡不斷地在思索,喃喃道:「這名字好像很熟……但……但我若沒記錯,你我之間似乎是素未謀面的」

  龍玉郎淡淡一笑,道:「我們的確從來沒有見過面,但這並不重要,任何人結識都會有第一次的,對不?」

  方金粉爽朗地笑了起來,道:「對!凡事總有第一次,連下雨也是一樣。」

  龍玉郎怔了怔,似乎他後面這句話弄得有點莫測高深。

  但他只是想了想,隨即便說:「不錯,雖然第一次下雨,距離現在已有千千萬萬年,但終究還是有第一次的。」

  方金粉立刻由衷地稱讚,道:「好悟性!」

  龍玉郎微笑道:「方大俠過獎了。」

  方金粉忽然目光一轉,盯著龍玉郎腰間斜斜掛著的刀,道:「這……這柄刀……」他斷續地說出了四個字,一張早已濕淋淋的臉龐突然漲紅,連聲音也變得有點嘶啞。

  龍玉郎吸一口氣,道:「方大俠以前見過這柄刀嗎?」

  「見過!見過!」方金粉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若沒有記錯、看錯,這柄刀就是二十餘年前,武林中最傑出年青刀客雪刀浪子龍城璧的風雪之刀。」

  龍玉郎沉默著,只是緩緩地點了一下頭。

  方金粉的臉漲紅得更厲害了,他陡地失聲叫道:「對了,你就是龍大俠的……兒子!龍玉郎!對了,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

  龍玉郎瞧著他,忽然歎了口氣,道:「方大俠,我心裡有個疑惑,卻不知道應該怎樣說出來。」

  方金粉立刻說:「龍老弟,你若信任方某,不妨直說,我若可以幫忙,一定幫忙。」他的說話充滿摯誠,一點也不像是偽作。

  龍玉郎感激地一笑,道:「我只想知道,我配不配用這柄刀。」

  方金粉聽見這句話,先是一楞,繼而哈哈大笑,道:「這個答案太簡單了,問題絕對不在於這柄風雪之刀,而是在於你對自己的看法怎樣。」

  「我對自己的看法?」

  「不錯,你自己若認為配,那就配用之又配用,你若認為不配,那麼別說是風雪之刀,就算是一柄生銹刀、黴刀,也是不配之又不配的。」方金粉語重深長地說道。

  龍玉郎一面聽,一面仔細推敲,仔細咀嚼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每一句話都有著「玄」的味道,但卻「玄得有理」,「玄得合情」。

  方金粉接著說道:「一個人若有氣吞牛斗的氣勢,即可胸羅天下萬物,以至萬人,又何況只是一柄刀了?」

  龍玉郎聽至此,不禁大有「茅塞頓開」之感,便道:「在下明白了。」

  方金粉淡淡一笑,道:「很好!你應該會有這份信心的,我在少年時候見過令尊,那時候,我的武功全不入流,但卻有緣目睹令尊與『黃河鐵魔神』上官絕情之一戰。」

  龍玉郎忙道:「這一戰怎樣了?」

  方金粉有點奇怪,道:「難道令尊從來也沒有向你說過這一戰的情況?」

  龍玉郎苦笑了一下,道:「說是說過的,但我不懂。」

  「不懂?」

  「也許不是不懂,而是根本完全忘記了。」

  方金粉蹙了蹙眉,道:「看你的相貌,並不像個善忘的人,令尊向你提及這一戰,是多久以前的事?」

  「十八年前,」龍玉郎又再苦笑:「那時候我剛好兩歲。」

  「兩歲?」方金粉不由啞然失笑,道:「這就難怪了,但後來又怎知道令尊曾經向你說過這一戰?」

  「是家慈在我十七歲那年說的。」龍玉郎聳了聳肩,「我娘親說:『你爸爸在你年幼時,一切大大小小的戰役和驚險故事,都很詳細地說完又說,那時候,你年紀細小,什麼都不懂,只要爸爸陪伴著,無論他說的事情有多乏味,有多可怕,有多麼荒誕不經,你也會張開嘴巴笑得又甜又有趣,但等到你三歲以後,他就不再說這些往事啦,而且就算你想去問,他也不會回答,只是叫你好好念書,好好練武,將來做個文武雙全的武林奇人……』」

  「武林奇人,」方金粉淡淡一笑,道:「若論奇人,令尊可算奇中之奇,也是俠中之俠,一個人能令黑白兩道高手都對他又敬佩又畏懼,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龍玉郎道:「你呢?」

  方金粉啞然失笑,道:「我也可算是一絕,但卻不是奇中之奇、俠中之俠,而是笨蛋中之笨蛋。」

  龍玉郎搖搖頭,道:「你不是笨蛋,只是為人老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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