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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群豪震懾腦神丸(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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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猛然回過頭來,噗啼一笑道:「你也有怕的時候,方才你凶霸霸的樣子哪去了?這會兒子獻殷勤來了,若不看你怪可憐的,一輩子都不理你。」 風清揚見她滿面淚珠晶瑩,一雙妙目卻笑意大盛,心下啼笑皆非,她這說哭便哭,說笑即笑的本事與地日間戲耍那幾名笨漢的手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顯見也是家傳絕技了。而其行事在在出人意表,刁鑽乖僻,亦著實令人頭痛。 慕容雪奔波了一天,也倦極了,和風清揚咕咕呱呱說笑一陣,不知不覺兩眼酸澀,業已香夢沉酣了。 風清揚為她蓋好被子,卻不回自己房中,只在地上盤膝打坐,調息行動。自和丐幫結下生死梁子後,他時時刻刻不敢放鬆,自己性命是小,若使這群花子得了手,墜了師門聲譽可就百死莫贖了。 調息一陣,耳聽得慕容雪甜靜勻細的呼吸,自己反倒心思煩亂,欲靜不能。 抬頭望見慕容雪一頭青絲拖於枕畔,嬌豔的面龐猶如柔弱無助的赤子,心中不勝憐愛。忽然想到:哎呀,不好,丐幫既決意不擇手段地對付我,我一死何足惜,豈不要牽累她遭池魚之殃,我若只圖兒女私情,可害得她慘了,不若趁她熟睡之際,抽身而走。丐幫意在奪寶,不會來難為她。 言念及此,背上冷汗洋佯,心中卻清醒許多。起身便向外行去。甫至門檻,轉念又想:不對,她孤身一人,又生得貌若夭仙,難免不被江湖中登徒子之流欺辱。江湖人心詭詐萬端,她雖冰雪聰明,畢竟年齡尚稚,閱歷淺薄,況且全無機心,我撇下她,豈非送羊入虎口?想著想著,兩腳已自行折回,來到床前。 悄立半晌,諦視著她熟睡嬌憨的樣兒,覺得心都已融化了。那滿頭青絲,那梨渦微現的雙靨,那雪白如脂的秀頸,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麼令人魂消魄醉。 風清揚忽感自慚形穢,不禁們心自問:「我配的上她嗎?我只不過是個流落江湖的棄兒」心中一酸,直欲流下淚來。他師父歸隱後,他便自認為師父不喜歡他,故爾拋舍不顧,心中自命力棄兒,無論周圍的師兄,師侄們對他如何愛護、尊敬,也去不掉這份自卑,每一想起,便心痛欲碎,實感生無可戀。只是要找尋師父,當面問清的念頭才支撐他活著的信念,倘若師父真的不喜歡自己,隨便找個地方,一頭撞死也就是了,是以江湖中人無不豔羨他是段子羽的唯一弟子,可謂是天之驕子。但這番辛酸苦辣也惟有他自知,頗不足為外人道也。 胡思亂想之際,心底深處一個聲音異常清晰地冒了出來:「你不過是貪戀這女子天香國色,才賴著不肯走,還百般尋覓緣由。其實你明知她武功雖不高,自保綽綽有餘,你想保護她,亦無非是想長伴美人身畔,殊不知恰恰足以為她招來殺身大禍,其心可誅。」 風清揚駭異之至,他明知這是自己心中所想,可自己不願,也不曾這樣想過,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心中拼命道:「不對,不對。我只是想保護她周全,絕無私心雜念」那聲音卻異常頑強,椰榆道:「你愛上了她,愛得銘心刻骨,須臾不舍分離,明知丐幫已布下天羅地網,隨處緣有濺血亡命之虞,卻仍拉著她做伴死鬼。而她不過是可憐你這個棄兒,連你師父都不要你了,她這般天仙似的美人怎會喜歡你,你這是一廂情願,癡心妄想,快離開她吧。」 風清揚拼命壓抑這聲音,可似乎仍看得到一張面孔鄙夷不屑地對著他,一霎間,心中忽忽若狂,一步奔至窗前,便欲從窗而遁。 忽聽「九弟,九弟」,風清揚一驚,暗道:「她怎的醒了?這倒要多費口舌了」心中不知是喜是憂,遂又轉回慕容雪床前。 但見慕容雪秀眸緊閉,恍然失笑道:「原來她是夢中叫我」心中酸楚彌增。 慕容雪吃語喃喃道,「九弟,你別走,別拋下我一個人在這裡。」風清揚愕然,心中奇道:「她怎麼會知道我要走,莫非她有佛家『心眼通』功夫?」轉念又覺荒唐,不覺想起古人一句詩「身無彩翼雙飛風,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禁癡了。 慕容雪又喃喃道:「九弟,你別不理我,別拋下我,我第一次看見你,心中便有了你。那天我去找我爺爺,讓他傳你武功,保護你,以後便不會有人欺負你了,可我爺爺說他忙著尋一個大對頭,無暇理會這些小事,更不會收一個小賊做徒弟。我心中一惱,半日沒跟他說話,晚上又從客棧逃出來,在那小鎮上等你,我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你,那些人都笑話我,可我不在乎,管他們怎麼想,怎麼說,我只要再見到你,保護你。後來你真的來了,又後來,我才知道你武功好得很,可我還是要保護你,即使我武功不行,我還有命可拼,與你死在一處就是了。」 風清揚聽著這番吃語,直如五雷轟頂,腳酸腿軟,頹然坐在地上。腦中空茫茫一片。 俄爾,慕容雪喊道:「九弟,你別走,我不搶著做姐姐了,你做哥哥好了。其實做什麼都無所謂的,柳老爺子的公子不是要娶親了嗎?將來我們也要結成連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會做你溫柔乖順的妻子,不再調皮淘氣,不會對你使性子,再不會動手打你,我要像丫環待候主人一樣服侍你,不惹你生半點氣。」 風清揚坐在地上,癡呆一般,這些話灌進耳朵裡,直如穿心一般,萬料不到她對自己情深若斯,自己适才倘若一走,豈不辜負她這片深情,成為薄悻寡情之人。 慕容雪忽然嘶聲道:「九哥,九哥,你別走,你若不信我的話,我剜心出來你看。」氣息淋淋,粉汗淫淫,兩手在胸前交扭不已,意態殊苦。 風清揚知她魔住了,忙伸手將她兩手扳開。慕容雪被他一動,攫然而悟,見他在自己身邊,驚愕道:「咦,你怎麼還沒睡?」 風清揚強顏笑道:「我正要睡,忽聽你大叫一聲,過來看看,你是做惡夢了吧?」 慕容回思夢中景象,歷歷在目,猶有餘悸,但見這「負心人」就在身邊,心神漸漸寧定,忐忑道:「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你聽見我說什麼沒有?」 風清揚道:「聽到了。」 慕容雪心下一沉,躡懦道,「你,你聽見什麼了」風清揚道:「我聽你喊:『有採花大盜,快救命啊』!」 慕容雪呸地碎他一口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心下卻釋然,只感兩頰火燙,嬌羞不勝,思忖道:「幸好沒被他聽到,不然今後沒法做人了」風清揚暗笑道:「女人的心,海底的針,這話再對沒有了。剛剛還說待我好,自甘僕妾之位,睜開眼就不認帳了。」想著她夢中的話,柔情大作,順勢往床上一躺道:「採花大盜來了,快喊救命吧」慕容雪慌道:「喂,這是人家的客舍,可別亂來」風清揚道:「明天咱們找間自己的房子,就可亂來了」慕容雪起先怕他亂動手腳,但見他直挺挺躺在那,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只是舌頭不大老實,又被他抓住語病,羞澀不勝,翻身擰他嘴道:「油嘴滑舌的下作小賊,看我怎麼整治你。」 風清揚頭一側,慕容雪一把摸到臉上,愕然道:「咦,你怎麼哭了,再沒見過你這樣小氣鬼,一句話都受不得,我是和你鬧著玩的,又不是真罵你。」 風清揚伸手一摸,果然情淚滿面,想來是适才情緒波蕩,流出而不覺,遂支吾道,「不是為你,是我想起師父師娘來了」慕容雪松了口氣,笑道:「這有什麼好哭的,咱們馬上動身,去尋他們便是了,也值得淌眼抹淚兒的。」 風清揚歎口氣道:「我從小是個孤兒,師父待我如父母,提攜抱負,百般疼我,又傳我武功。可後來不知怎的,忽然拋下我走了。我找了幾年都沒找到,我在這世上再沒一個親人,有時真想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也勝過在這世上像浮萍般飄泊。」他這番話乃真情流露,說到後來竟爾埂咽不能成聲。其實段子羽做他師父時,他們也是離多聚少,更沒像父母那般勤勞鞠養,不過待之親逾他人罷了。風清揚只從師父身上得到親情,自不免將普天下父母的好處集于段子羽一身。是以段子羽歸隱別有情由、又托人將倚天劍和《獨孤丸劍》劍譜兩大奇寶托人送給他,照拂亦不可謂不厚,但風清揚認定師父拋棄自己,他之所以拼命習武,不過為能早日行走江湖,尋找師父,重歸師父膝下承歡。久尋不遂,鬱慢胸臆,平日顧及臉面,亦無人可以傾訴,如今不覺盡吐心中所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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