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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


  楊逍見張無忌臉色不定,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教主寬心。韋蝠王、說不得二位,已率領五行旗人眾伏在峰下。峨嵋派若不肯交出謝獅王,咱們只好用強。」張無忌皺眉道:「這可壞了大會的規矩,有失信義。」楊逍道:「我只怕宋夫人將刀劍架在謝獅王頸中,咱們動手時投鼠忌器。信義甚麼的,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趙敏悄聲道:「謝獅王仇人極多,咱們要防備人叢中有人發暗器偷襲。」楊逍道:「范右使、鐵冠道長、周兄、彭大師四位已分佔四角,防人偷襲。」趙敏低聲道:「最好有人發射暗器偷襲,咱們就可乘機搶奪謝獅王。天下英雄也不能怪咱們失了信義。不過要是風平浪靜……這個倒……嗯,楊左使,你不防暗中派人假裝襲擊謝獅王,紛擾之中,咱們混水摸魚搶人。」楊逍笑道:「此計大妙。」當下便去派遣人手。

  張無忌明知此舉甚不光明磊落,但為了相救義父,那也只好無所顧忌,心中又不禁感激趙敏,暗想:「敏妹和楊左使均有臨事決疑的大才,難得他二人商商量量,極是投機,我可沒這等本事。」

  只聽周芷若道:「三位高僧既是少林派長老,自是武學深湛。要本座以一敵三,非但不公,抑且不敬。」那達摩院老僧道:「宋夫人要添一、二人相助,亦無不可。」周芷若道:「本座承天下英雄相讓,僥倖奪魁,所仗者不過是先師滅絕師太秘傳的本派武功,若是以三敵三,縱然得勝,也未能顯得先師當年教導本座的一番苦心;但如以一敵三,又是對主人不恭。這樣罷,我叫一個昨日傷在本座手下、傷勢尚未痊可的小子聯手。這小子當年曾被先師三掌擊得口吐鮮血,天下皆知。如此便不損先師威名。」

  張無忌一聽,心中大喜:「謝天謝地,她果然允我之請。」只聽周芷若道:「張無忌,你出來罷。」

  明教群豪除了楊逍等數人之外,都不明其中原由,但聽周芷若小子長、小子短的侮辱本教教主,盡皆憤恨難平。卻見張無忌臉有喜色,走上前去,長揖到地,說道:「多謝宋夫人昨日手下留情,饒了小子性命。」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她當眾辱我,不過是為峨嵋派掙個顏面,再報復那日婚禮中新郎遁走的羞恥。為了義父,我當委曲求全到底。」

  周芷若道:「你昨日重傷嘔血,此刻我也不要你真的幫手,只不過作個樣子而已。」張無忌道:「是。一切遵命而行,不敢有違。」

  周芷若取出軟鞭,右手一抖,鞭子登時捲成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圈子,好看已極,左手翻處,青光閃動,露出了一柄短刀。群雄昨日已見識了她軟鞭的威力,不意她左手尚能同時用刀,一長一短,一柔一剛,那是兩般截然相異的兵刃。群雄驚佩之下,精神都為之一振。

  張無忌從懷中摸出兩枚聖火令來,向前走了兩步,突然腳下一個踉蹌,故意又大聲咳嗽幾下,顯得重傷未癒,自保也十分勉強,待會若是勝了少林三僧,好讓群雄都說全是周芷若的功勞。周芷若靠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你曾立誓為你表妹報仇,倘若害她的兇手是你義父,你還救他不救?」張無忌一怔,道:「義父有時心智失常,作不得數。」

  渡厄道:「張教主今日又來賜教了。」張無忌道:「尚祈三位大師見諒。」渡厄道:「好說,好說!這位峨嵋派掌門,說道是昨日藝勝天下群雄,難道她武功還能在張教主之上嗎?」張無忌道:「正是。晚輩昨日在周掌門手下重傷嘔血。」渡難道:「這就奇了。」三個老僧長鞭緩緩抖了出來。

  正在此時,忽聽得峰腰裏傳來輕輕數響琴簫和鳴之聲。張無忌心中一喜,只聽得瑤琴錚錚錚連響三下,四名白衣少女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著簫聲抑揚,四名黑衣少女手執長簫,走上峰來。黑白相間,八名少女分佔八個方位,琴簫齊奏,音韻柔雅。一個身披淡黃輕紗的美女在樂聲中緩步上峰,正是當日張無忌在盧龍丐幫中會過之人。

  丐幫的女童幫主史紅石一見,奔將過去,撲在她懷裏,叫道:「楊姊姊,楊姊姊!咱們的長老和龍頭,都給人害了!」說著手指周芷若,道:「是她峨嵋派和少林派下的毒手。」那黃衣女子點頭道:「我都知道了。哼!『九陰白骨爪』未必便是天下最強的武功。」

  她上峰來時如此聲勢,人又美貌飄逸,人人的目光都在瞧她,這兩句話更是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各人耳中。群雄一凜之下,年紀較長的都想:「峨嵋派這路爪法,難道便是百年前馳名江湖的陰毒武功『九陰白骨爪』麼?」他們曾聽過「九陰白骨爪」的名字,但知這門武功陰毒過甚,久已失傳,誰也沒有見過。

  黃衫女子攜著史紅石的手,走入丐幫人叢,便在一塊山石上坐了。

  周芷若臉色微變,低聲問道:「這女子是誰?」張無忌道:「我只見過她一次,不知她姓名來歷,只知她跟丐幫頗有淵源。」周芷若哼了一聲,道:「動手罷!」長鞭抖出,捲向渡難的長鞭,身子一借勢,便從三株蒼松間落了下去。

  她第一招便直攻敵人中央,狠辣迅捷,膽識之強,縱是第一流江湖老手也是有所不及。群雄只見她身在半空,如一隻青鶴般凌空撲擊而下,身法曼妙無比。她右手的軟鞭與渡難的長鞭纏在一起,既借其力,又使渡難的兵刃暫時無法使用。渡厄和渡劫雙鞭齊揚,分從左右擊至。

  張無忌直搶而前,腳下一躓,忽然一個觔斗摔了過去。群雄咦的一聲,只道他傷後立足不定。那知張無忌這一招使的乃是聖火令上所載的古波斯武功,身法怪異,已達極點,他似是向前摔跌,雙手聖火令卻已向渡難胸口拍了過去。其時渡難長鞭正與周芷若的鞭子纏住未分,不能回鞭抵擋,渡厄、渡劫眼見勢危,立時捨卻周芷若,雙鞭向張無忌擊來。兩條黑色長鞭靈動威猛,直和一雙烏龍相似,眼見張無忌難以抵擋,不料他在地下一個打滾,狼狽萬狀的滾向渡厄身邊。渡厄左手向他肩頭戳落,張無忌左掌以挪移乾坤之力化開,身子一幌,肩頭已向渡劫撞去。

  他今日一意要令周芷若成名,將擊敗少林三高僧的殊榮盡數歸於這位峨嵋掌門,自己只求教出謝遜,是以使的全是古波斯武功,東滾一轉,西摔一交,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旁觀群雄之中原本不乏識見卓超的人物,但這路古波斯武功實在太怪,又從未有人在中土用過,何況昨日張無忌身受重傷乃是人所共見,因此初時都沒瞧出破綻。明教之敵,無不暗暗歡喜:明教之友均不免深為擔憂,只怕他今日要畢命於此。

  拆到數十招後,只見周芷若身影忽高忽低,飄忽無方,張無忌越來越是招架不住,手忙足亂,竟似比一個初學武功的莽漢尤有不如,但不論情勢如何凶險,他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對方的凌厲殺著。

  旁觀群雄中心智機敏的便知其中必有蹊蹺,猜想他所使的多半是「醉八仙」一類功夫,看上去顛三倒四,實則中藏奇奧變化,這類武功比之正路功夫可又難得多了。

  但這門古波斯武功若以之單獨對付三高僧中任誰一人,對方定然鬧個手足無措,便如張無忌初逢風雲三使時那麼狼狽不堪。但這三位少林高僧枯禪數十年坐將下來,心意相通,一僧招數中露出破綻空隙,其餘二僧立即予以補足。張無忌種種怪異身法,本來每一招都足以迷亂敵人眼光,似左實右,似前實後,決計難以辨識,但三僧鞭隨心動,對他的諸般做作竟是視而不見。拆到七、八十招時,張無忌怪招仍然層出不窮,卻始終沒能損及三僧分毫。鬥近百招,他只覺三僧鞭上威力漸強,自己身法卻慢慢的澀滯起來,已無初鬥時的靈動自如。

  他尚不知自己所使武功有小半已入魔道,而三僧的「金剛伏魔圈」卻正是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旁人只見他越鬥越精神,其實他心靈中魔頭漸長,只須再鬥百招,不免便全然處於三僧佛門上乘武功的克制之下,不由自主的狂舞不休。三高僧不須出手,便讓他自己制了自己死命。明教被世人稱為「魔教」,本來亦非全無道理,而這路古波斯武功的始創者「山中老人」,更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惡魔。張無忌初時照練,倒也不覺如何,此刻乍逢勁敵,將這路武功中的精微處盡數發揮出來,心靈漸受感應,突然間哈哈哈仰天三笑,聲音中竟充滿了邪惡奸詐之意。

  他三笑方罷,猛聽得三株蒼松間的地牢中傳出誦經之聲,正是義父謝遜的聲音。只聽他蒼老的聲音緩緩誦念「金剛經」:「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說如是甚深經典。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經。世尊,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即生實相……』」

  張無忌邊鬥邊聽,自謝遜的誦經聲一起,少林三僧長鞭上的威力也即收斂,只聽謝遜繼續念誦:「『世尊,我今得聞如是經典,信解受持,不足為難。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即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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