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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那矮小老者一愣,只嚇得全身皆顫,卻聽鮮于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垣白師哥,是我用這金蠶蠱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沒有了,再也沒虧心事了。」

  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華山派人眾一齊大驚。矮老者問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說他死於明教之手?」

  鮮于通叫道:「白……白師哥……求求你,饒了我……」他一面慘叫,一面不住的磕頭求告,叫道:「白師哥……你死得很慘,可是誰叫你當時那麼狠狠逼我……你要說出胡家小姐的事來,師父決不能饒我,我……我只好殺了你滅口啊。白師哥……你放了我……你饒了我……」雙手用力扼破自己的喉嚨,又道:「我害了你,只好嫁禍於明教,可是……可是……我給你燒了多少紙錢,又給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麼還來索我的命?你的妻兒老小,我也一直給你照顧……他們衣食無缺啊。」

  此刻日光普照,廣場上到處是人,但鮮于通這幾句哀求之言說得陰風慘慘,令人不寒而慄,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華山派中識得白垣的,更是驚懼。

  張無忌聽他如此說,卻也大出意料之外,本來只要他自承以德報怨,害死胡青牛之妹,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師兄。卻不知胡青羊雖是因他而死,畢竟是她自盡,鮮于通薄倖寡德,心中一直也未覺如何慚愧,白垣卻是他親手加害。當時白垣身中金蠶蠱毒後輾轉翻滾的慘狀,今日他一一身受,腦海中想到的只是「白垣」兩字,又驚又痛之下,便像見到白垣的鬼魂前來索命。

  張無忌也不知那白垣是甚麼人,但聽了鮮于通的口氣,知他將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頭上,華山派所以參與光明頂之役,多半由此而起,朗聲說道:「華山派各位聽了,白垣白師父並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錯怪了旁人。」

  那高大老者突然舉刀,疾往鮮于通頭上劈落。張無忌摺扇伸出,在他刀上一點,鋼刀盪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直插入土裏一尺有餘。那高老者怒道:「此人是本派叛徒,我們自己清理門戶,你何必插手干預?」張無忌道:「我已答應治好他身上蠱毒,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貴派門戶紛爭,盡可待回歸華山之後,慢慢清理不遲。」

  那矮老者道:「師弟,此人之言不錯。」飛起一腳,踢在鮮于通背心「大椎穴」上,這一腳既踢中了他穴道,又將他踢得飛了起來,直摜出去,啪撻一聲,摔在華山派眾人面前。

  鮮于通穴道上受踢,雖然全身痛楚不減,卻已叫喊不出聲音,只是在地下掙扎扭動。他自有親信的門人弟子,但均怕沾到他身上劇毒,誰也不敢上前救助。

  ***

  那矮老者向張無忌道:「我師兄弟是鮮于通這傢伙的師叔,你幫我華山派弄明白了門戶中的一件大事,令我白垣師侄沉冤得雪,謝謝你啦!」說著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著也是一揖。張無忌急忙還禮,道:「好說,好說。」

  矮老者舉刀虛砍一刀,厲聲道:「可是我華山派的名聲,卻也給你這小子當眾毀得不成模樣,我師兄弟跟你拼了這兩條老命!」高老者也道:「我師兄弟跟你拼了這兩條老命。」敢情他身材雖然高大,卻是唯那矮老者馬首是瞻,矮老者說甚麼,他便跟著說甚麼。

  張無忌道:「華山派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偶爾出一個敗類,不礙貴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門派均在所難免,兩位何必耿耿於懷?」高老者道:「依你說是不礙的?」張無忌道:「不礙的。」高老者道:「師哥,這小子說是不礙的,咱們就算了罷!」他對張無忌頗存怯意,實是不敢和他動手。

  矮老者厲聲說道:「先除外侮,再清門戶。華山派今日若是勝不得這小子,咱們豈能再立足於武林之中?」高老者道:「好!喂,小子,咱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了。你要是覺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認輸了事。」矮老者眉頭一皺,喝道:「師弟,你……」

  張無忌接口道:「兩個打我一個,那再好也沒有了,倘若你們輸了,可不能再跟明教為難。」高老者大喜,大聲道:「咱們兩個打你一個,那你決計活不了。我師兄弟有一套兩儀刀法,變化莫測,聯刀攻敵,萬夫莫當。我就只擔心你定要單打獨鬥,一個對一個。你既肯一個對我們兩個,那是輸定了,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張無忌道:「我決不反悔便是,老前輩刀下留情。」高老者道:「我刀下是決不容情的,我們這路兩儀刀法一施展,越來越凌厲,那可沒甚麼客氣。我瞧你這小子也不壞,砍死了你,倒怪可憐的……」

  矮老者怒喝:「師弟,少說一句成不成?」高老者道:「少說一句,當然可以。不過我是先行提醒他,叫他留神,咱師兄弟這套兩儀刀法,乃是反兩儀,式式不依常規……」矮老者厲聲喝道:「住口!」轉頭向張無忌道:「請接招!」揮刀便砍了過去。

  張無忌舉起鮮于通那柄摺扇,按在他刀背上一引。高老者大聲叫道:「喂,喂!不成,不成!這個樣子,咱們寧可不比。」張無忌道:「怎麼?」高老者道:「這把扇子中有毒,不小心濺了開來,可不是玩的。」

  張無忌道:「不錯,這種劇毒之物,留在世上只有害人。」右手食中兩跟手指挾住扇柄,往下一擲,那扇子嗤的一聲,直沒入土中,地下僅餘一個小孔。這一手神功,廣場之上再無第二人能辦得到,眾人忍不住都大聲喝起采來。

  高老者將單刀挾在腋下,雙手用力鼓掌,說道:「你快去取一件兵刃來罷。」

  張無忌本來不願當眾炫耀,不過今日局面大異尋常,若不顯示神功,藝壓當場,要想六大派人眾就此罷手,回歸中原,那可是千難萬難,便道:「前輩看我用甚麼兵刃的好?」高老者伸出手去,在他肩頭拍了兩拍,笑道:「你這娃兒倒也有趣,你愛用甚麼兵刃,居然問起我來了。」張無忌知他這麼拍幾下不過是老人家喜歡少年人的表示,並無惡意。但旁觀眾人卻都吃了一驚,心想兩人對敵過招,一個人隨隨便便的伸手去拍敵手肩膀,對方居然並不閃避,倘若那高老者手上使勁,或者乘機拍中他的穴道,豈非不用比武,便分勝敗?卻不知張無忌有神功護體,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也決計傷他不到。

  高老者笑道:「我叫你用甚麼兵刃,你便聽我的話嗎?」張無忌微笑道:「可以。」高老者笑道:「你這娃兒武藝很好,十八般兵刃,想是件件皆能的了。要你空手和我們兩個老人家過招,又說不過去。」張無忌笑道:「空手也不妨的。」

  高老者遊目四顧,想要找一件最不稱手的兵刃給他,突然看到廣場左角放著幾塊大石,便道:「我讓你也佔些便宜,用件極沉重的兵刃。」說著向著幾塊大石一指,呵呵大笑。

  這些大石每塊總有二、三百斤,力氣小些的連搬也搬不動,何況長期來給人當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無可著手之處,怎能作為兵刃?高老者原意是出個難題,開開玩笑,最好對方給擠兌住了,知難而退,比武之事就此作罷。不料張無忌微微一笑,說道:「這件兵刃倒也別緻,老前輩是考我的功夫來著。」說著走到石塊之前,左手伸出,抄起一塊大石,托在手裏,說道:「兩位請!」話聲甫畢,連身帶石一躍而起,縱到了兩個老者的身前。

  眾人只瞧得張大了口,連喝采也忘記了。高老者伸手猛拉鬍子,叫道:「這……這個可是奇哉怪也!」矮老者知道今日實是遇上了生平從所未遇的大敵,當下穩步凝氣,注視對手,說道:「有請了!」青光閃動,身隨刀進,直攻張無忌右肋。高老者道:「師哥,真打嗎?」矮老者道:「還有假的?」鋼刀兜了半個圈子,方向突變,斜劈張無忌肩頭。

  張無忌旁退讓開,只見斜刺裏青光閃耀,高老者揮刀砍來。張無忌喝道:「來得好!」橫過石頭一擋,噹的一聲響,這一刀砍在石上,火花四濺,石屑紛飛。張無忌舉起大石,順勢推了過去。高老者叫道:「啊喲,這是『順水推舟』,你使大石頭也有招數嗎?」

  矮老者大聲喝道:「師弟,『混沌一破』!」揮刀從背後反劃了個弧形,彎彎曲曲的斬向張無忌。高老者接口道:「太乙生萌,兩儀合德……」矮老者接口道:「日月晦明。」兩人口中呼喝,刀招源源不絕遞出。張無忌施展九陽神功,將大石托在手裏運轉如意。高矮二老使開了反兩儀刀法,刀刀狠辣,招招沉猛,但張無忌手中這塊石頭實在太大,只須稍加轉側,便盡數擋住了二老砍劈過來的招數。高老者大叫:「你兵刃上佔的便宜太多,這般打法實在不公平。」

  張無忌笑道:「那麼不用這笨重兵器也成。」突然將大石往空中拋去,二老情不自禁的抬頭一看,豈知便這麼微一疏神,後頸穴道已同時被對手抓住,登時動彈不得。張無忌身子向後彈出,大石已向二老頭頂壓將下來。

  眾人失聲驚呼聲中,張無忌縱身上前,左掌揚出,將大石推出丈餘,砰的一聲,落在地下,陷入泥中幾有尺餘。他伸手在二老肩頭輕輕拍了幾下,微笑道:「得罪了!晚輩跟兩位開個玩笑。」他這麼一拍,高矮二老被封的穴道登時解了。

  矮老者臉如死灰,歎道:「罷了,罷了!」高老者卻搖頭道:「這個不算。」張無忌道:「怎麼不算?」高老者道:「你不過力氣大,搬得起大石頭,可不是在招數上勝了我哥兒倆。」張無忌道:「那麼咱們再比。」高老者道:「再比也可以,不過得想個新鮮法兒才成,否則淨給你佔便宜,我們輸了也不心服,你說是不是?」張無忌點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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