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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小昭一直注視著場中的比拼,這時伸手刮著臉皮,呼道:「羞啊,羞啊!鬍子一大把,自己老佔便宜,反說吃虧。」她手指上下移動,手腕上的鐵鍊便叮噹作響,清脆動聽。

  高老者哈哈一笑,說道:「常言說得好:吃虧就是便宜。我老人家吃過的鹽,還多過你吃的米。我走過的橋,長過你走的路。小丫頭嘰嘰喳喳甚麼?」回頭對張無忌道:「要是你不服,那就不用比了。反正這一回較量你沒有輸,我們也沒贏,雙方扯了個直。再過三十年,大家再比過也不遲……」矮老者聽他越說越是胡混,自己師兄弟二人說甚麼也是華山派的耆宿,怎能如此耍賴,立即喝道:「姓曾的,我們認栽了,你要怎般處置,悉聽尊便。」張無忌道:「兩位請便。在下只不過斗膽調處貴派和明教的過節,實是別無他意。」

  高老者大聲道:「這可不成!還沒說出新鮮的比武主意,怎麼你就打退堂鼓了?這不是臨陣退縮,望風披靡嗎?」矮老者皺眉不語,他知這個師弟雖然說話瘋瘋癲癲,但靠了一張厚臉皮,往往說得對方頭昏腦脹,就此轉敗為勝。今日在天下眾英雄之前施此伎倆,原是沒甚麼光彩,然而如果竟因此而勝得張無忌,至少功過可以相抵。

  張無忌道:「依前輩之意,該當如何?」高老者道:「咱們華山派這套『反兩儀刀法』的絕藝神功,你是嚐過味道了。想來你還不知崑崙派有一套『正兩儀劍法』,變化之精奇奧妙,和華山派的刀法可說是一時瑜亮,各擅勝場。倘若刀劍合璧,兩儀化四象,四象生八卦,陰陽相調,水火互濟,唉……」說到這裏,不住搖頭,緩緩歎道:「威力太強,威力太強!你是不敢抵擋的了!」

  張無忌轉頭向著崑崙派,說道:「崑崙派那位高人肯出來賜教?」高老者搶著道:「崑崙派中除了鐵琴先生夫婦,常人也不配和我師兄弟聯手。就不知何掌門有這膽量沒有?」

  眾人都是一樂:「這老兒說他傻,卻不傻,他要激得崑崙派兩大高手下場相助。」

  何太沖和班淑嫻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這高矮二老是甚麼人,他們是掌門人鮮于通的師叔,班輩甚高,想必平時少在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處西域,是以不識。夫妻二人均想:「這兩個老兒鬥不過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們趕這淌混水。一起勝了,他們臉上也有光彩。」只聽那高老者道:「崑崙派何氏夫婦不敢和你動手,那也難怪。他們的正兩儀劍法雖然還不錯,但失之呆滯,比起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來,本來稍遜一籌兩籌。」

  班淑嫻大怒,縱身入場,指著高老者道:「閣下尊姓大名?」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請了。」這兩句話顯是撿了個現成便宜。旁邊許多人都笑了出來。

  班淑嫻是崑崙派的「太上掌門」,連何太沖也忌她三分,數十年來在崑崙山下頤指氣使慣了,數百里方圓之內,儼然女王一般,如何能受這等奚落取笑?突然間嗤的一聲響,挺劍直向高老者左肩刺去。這一下拔劍出招的手法迅捷無倫,在一瞬之前,還見她兩手空空,柳眉微豎,一瞬之後,已是長劍在手,劍尖離高老者肩頭不及半尺。高老者一驚之下,回刀橫揮,噹的一響,刀劍相交,在千鈞一髮這際格開了。班淑嫻使的是一招「金針渡劫」,那高老者使的卻是一招「萬劫不復」,一正一反,均是施發了兩儀術數中的極致。莫看那高老者在張無忌手下縛手縛腳,似是功夫平庸,實則他刀法上的造詣確是不同凡響。

  兩人刀劍相交,各自退開一步,不禁一怔,心下均十分佩服對方這一招的精妙。兩人派別不同,武功大異,生平從未見過面,但一招之下,發覺自己這套武功和對方若合符節,配合得天衣無縫,猶似一個人一生寂寞,突然間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歡。

  班淑嫻忍不住想:「他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果然了得,若和他聯手攻敵,當可發揮天下兵刃招數的極詣。」跟著又想:「華山派這兩個傢伙不是這少年的對手,我崑崙派跟他動手,也無取勝把握。我們若就此下場,那是崑崙,華山兩派四大高手合戰一個無名少年,未免太失身份,然而這是華山派想出來的主意。」當下回頭向何太沖叫道:「喂,你過來!」

  何太沖雖對妻命不敢有違,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仍要擺足掌門人的架子,「哼」的一聲,緩緩站起。四名小童前導,一捧長劍,一捧鐵琴,另外兩名各持拂塵。五人走到廣場中心,捧劍小童雙手端劍過頂,躬身呈上,何太沖接了,四名小童躬身退下。

  班淑嫻道:「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招數上倒也不算含糊。」高老者嬉皮笑臉的道:「多蒙讚賞。」班淑嫻橫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四個就拿這小娃兒餵餵招,切磋一下崑崙,華山兩派的武功。」

  她說著回過頭來,突然「咦」的一聲,瞪著張無忌道:「你……你……」她和張無忌分手不過五年,雖然他在這五年中自孩童成為少年,身材長高了,但面目依稀還是相識。

  張無忌道:「咱們從前的事,要不要一切都說將出來?我是曾阿牛。」班淑嫻當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願以真姓名示人,如果自己將他揭破,那麼他夫婦恩將仇報的種種不德事情,他也要當眾宣佈了,當下長劍一舉,說道:「曾少俠武功大進。可喜了賀,還請出手指教。」言下顯然是說,咱們只比武藝,不涉舊事。張無忌微微一笑,道:「久仰賢夫婦劍法通神,尚請手下留情。」何太沖說道:「曾小俠用甚麼兵刃?」

  張無忌一見到他,便想起那對會吸毒的金冠銀冠小蛇。他摔入絕谷後,這對小蛇因無毒物為食,竟致生生餓死,跟著又想起他在武當山上逼死自己的父母,逼迫自己和楊不悔吞服毒酒,將自己打得鼻青臉腫,一把將自己擲向山石,若不是楊逍正好自旁及時出手相救,自己這時屍骨早朽,還說甚麼做魯仲連做和事老?自己好心救了他愛妾性命,他卻如此恩將仇報,一再加害。

  他想到此處,怒氣上衝,心道:「好何太沖,那一天他打得我何等厲害,今日我雖不能要了你的性命,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頓,出了當日這口惡氣。」只見何太沖夫婦和華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兩刀兩劍在日光下閃爍不定,突然間雙臂一振,身子筆直躍起,在空中輕輕一個轉折,撲向西首一棵梅樹,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來,這才回身落地。

  他手持梅花,緩步走入四人之間,高舉梅枝,說道:「在下便以這梅枝當兵刃,領教崑崙,華山兩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著十來朵梅花,其中半數兀自含苞未放。眾人聽他如此說,都是一驚:「這梅枝一碰即斷,怎能和對方的寶劍利刀較量?」

  班淑嫻冷笑道:「很好,你是絲毫沒將華山,崑崙兩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

  張無忌道:「我曾聽先父言道,當年崑崙派前輩何足道先生,琴劍棋三絕,世稱『崑崙三聖』。只可惜咱們生得太晚,沒能瞻仰前輩的風範,實為憾事。」這幾句話人人都聽得出來,他大讚崑崙派的前輩,卻將眼前的崑崙人物瞧得不堪一擊。

  猛聽得崑崙派中一人聲如破鑼的大聲喝道:「小賊種,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對我師父,師叔無禮?」喝聲未畢,一個滿腮虯髯的道人從人叢中竄了出來,挺劍猛向張無忌背心刺去。這道人身法極快,這一劍雖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劍招迅捷,實和偷襲殊無分別。

  張無忌竟不轉身,待劍尖將要觸及背心衣服,左足向後翻出,壓下劍刃,順勢踏落,將長劍壓在地下。那道人用力一抽,竟然紋絲不動。

  張無忌緩緩回過頭來,看這個道人時,原來是他初回中原,在海船中遇到過的西華子,此人性子暴躁,曾一再對張無忌的母親殷素素口出無禮之言。張無忌心中一酸,說道:「你是西華子道長?」

  西華子滿臉漲得通紅,並不答話,只是竭力抽劍。張無忌左腳突然鬆開,腳底跟著在劍刃上一點。西華子沒料到他會斗然鬆腳,力道用得猛了,一個踉蹌,向後便跌。憑著他的武功修為,這一下雖然出其不意,但立時便可拿樁站定,不料剛使得個「千斤墜」,猛地裏劍上一股極強的力道傳來,將他身子一推,登時一屁股坐倒,絕無抗禦的餘地,跟著聽得叮叮叮的幾聲清脆響聲,手中長劍寸寸斷絕,掌中抓著的只餘一個劍柄。

  西華子驚愧難當,他是班淑嫻親傳的弟子,因此叫班淑嫻師父,而叫何太沖為「掌門師叔」,一瞥眼間,只見師父滿臉怒色,心知自己這一下丟了師門極大的臉面,事過之後必受重責,不禁更是惶恐,忙一躍站起,喝道:「小賊種……」

  張無忌本想就此讓他回去,但聽他罵到「小賊種」三字,那是辱及了父母,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已運勁點了他胸腹間三處要穴,對高矮二老和何氏夫婦道:「請進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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