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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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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驚又喜,接著去看第三層練法。這時字跡已然隱晦,他正要取過匕首割自己手指,小昭搶先用指血塗抹羊皮。張無忌邊讀邊練,第三層、第四層心法勢如破竹般便練成了。 小昭見他半邊臉孔脹得血紅,半邊臉頰卻發鐵青,心中微覺害怕,但見他神完氣足,雙眼精光炯炯,料知無礙。待見他讀罷第五層心法續練時,臉上忽青忽紅,臉上青時身子微顫,如墮寒冰;臉上紅時額頭汗如雨下。 小昭取出手帕,伸到他額上去替他抹汗,手帕剛碰到他額角,突然間手臂一震,身子一仰,險些兒摔倒。張無忌站起身來,伸衣袖抹去汗水,一時之間不明其理,卻不知已然將這第五層心法練成了。 原來這「乾坤大挪移」心法,實則是運勁用力的一項極巧妙法門,根本的道理,在於發揮每人本身所蓄有的潛力。每人體內潛力原極龐大,只是平時使不出來,每逢火災等等緊急關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負千斤。張無忌練就九陽神功後,本身所積蓄的力道已是當世無人能及,只是他未得高人指點,使不出來,這時一學到乾坤大挪移心法,體內潛力便如山洪突發,沛然莫之能禦。 這門心法所以難成,所以稍一不慎便致走火入魔,全由於運勁的法門複雜巧妙無比,而練功者卻無雄渾的內力與之相副。正如要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去揮舞百斤重的大鐵錘,錘法越是精微奧妙,越會將他自己打得頭破血流,腦漿迸裂,但若舞錘者是個大力士,那便得其所哉了。以往練這心法之人,只因內力有限,勉強修習,變成心有餘而力不足。 昔日的明教各位教主大都也明白這其中關鍵所在,但既得身任教主,個個是堅毅不拔、不肯服輸之人,又有誰肯知難而退?大凡武學高手,都服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話,於是孜孜兀兀,竭力修習,殊不知人力有時而窮,一心想要「人定勝天」,結果往往飲恨而終。張無忌所以能在半日之間練成,而許多聰明才智、武學修為遠勝於他之人,竭數十年苦修而不能練成者,其間的分別,便在於一則內力有餘,一則內力不足而已。 張無忌練到第五層後,只覺全身精神力氣無不指揮如意,欲發即發,欲收即收,一切全憑心意所之,週身百骸,當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受用。這時他已忘了去推那石門,跟著便練第六層的心法,一個多時辰後,已練到第七層。 那第七層心法的奧妙之處,又比第六層深了數倍,一時之間實是難以盡解。好在他精通醫道脈理,遇到難明之處,以之和醫理一加印證,往往便即豁然貫通。練到一大半之處,猛地裏氣血翻湧,心跳加劇。他定了定神,再從頭做起,仍是如此。自練第一層神功以來,從未遇上過這等情形。 他跳過了這一句,再練下去時,又覺順利,但數句一過,重遇阻難,自此而下,阻難疊出,直到篇末,共有一十九句未能照練。 張無忌沉思半晌,將那羊皮供在石上,恭恭敬敬的躬身下拜,磕了幾個頭,祝道:「弟子張無忌,無意中得窺明教神功心法,旨在脫困求生,並非存心窺竊貴教秘籍。弟子得脫險境之後,自當以此神功為貴教盡力,不敢有負列代教主栽培救命之恩。」 小昭也跪下磕了幾個頭,低聲禱祝道:「列代教主在上,請你們保佑張公子重整明教,光大列祖列宗的威名。」 張無忌站起身來,說道:「我非明教教徒,奉我太師父的教訓,將來也決不敢身屬明教。但我展讀陽教主的遺書後,知道明教的宗旨光明正大,自當竭盡所能,向各大門派解釋誤會,請雙方息爭。」 小昭道:「張公子,你說有一十九句句子尚未練成,何不休息一會,養足精神,把它都練成了?」 張無忌道:「我今日練成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雖有一十九句跳過,未免略有缺陷,但正如你曲中所說:『日盈昃,月滿虧蝕。天地尚無完體。』我何可人心不足,貪多務得?想我有何福澤功德,該受這明教的神功心法?能留下一十九句練之不成,那才是道理啊。」 小昭道:「公子說的是。」接過羊皮,請他指出那未練的一十九句,暗暗念誦幾遍,記在心中。張無忌笑道:「你記著幹甚麼?」小昭臉一紅,說道:「不幹甚麼?我想連公子也練不會,倒要瞧瞧是怎樣的難法。」 那知道張無忌事事不為已甚,適可而止,正應了「知足不辱」這一句話。原來當年創製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內力雖強,卻也未到相當於九陽神功的地步,只能練到第六層而止。他所寫的第七層心法,自己已無法修煉,只不過是憑著聰明智慧,縱其想像,力求變化而已。張無忌所練不通的那一十九句,正是那位高人單憑空想而想錯了的,似是而非,已然誤入歧途。要是張無忌存著求全之心,非練到盡善盡美不肯罷手,那麼到最後關頭便會走火入魔,不是瘋顛癡呆,便致全身癱瘓,甚至自絕經脈而亡。 當下兩人搬過沙石,葬好了陽頂天夫婦的遺骸,走到石門之前。 這次張無忌單伸右手,按在石門邊上,依照適才所練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微一運勁,那石門便軋軋聲響,微微幌動,再加上一層力,石門緩緩的開了。 小昭大喜,跳起身來,拍手叫好,手足上鐵鍊相擊,叮叮噹噹的亂響。張無忌道:「我再拉一拉你的鐵鍊。」小昭笑道:「這一次定然成啦!」 張無忌拉住她雙手之間的鐵鍊,運勁分拉,鐵鍊漸漸延長,卻是不斷。小昭叫道:「啊喲,不好!你越拉越長,我可更加不便啦。」張無忌搖頭道:「這鍊子當真邪門,只怕便拉成十幾丈長,它還是不斷。」原來明教上代教主得到一塊天上落下來的古怪隕石,其中所含金屬質地不同於世間任何金鐵,銳金旗中的巧匠以之試鑄兵刃不成,便鑄成此鍊。張無忌見小昭垂頭喪氣,安慰她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給你打開了鐵鍊。咱們困在這山腹之中,尚能出去,難道還奈何不了這兩根小小鐵鍊?」 他要找圓真報仇,返身再去推那兩塊萬斤巨石,可是他雖練成神功,究非無所不能,兩塊巨石被他推得微微撼動,卻終難掀開。他搖搖頭,便和小昭從另一邊的石門中走了出去。他回身推攏石門,見那石門又那裏是門了?其實是一塊天然生成的大巖石,巖底裝了一個大鐵球作為門樞。年深日久,鐵球生銹,大巖石更難推動了。他想當年明教建造這地道之時,動用無數人力,窮年累月,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多少心血。 他手持地道秘圖,循圖而行,地道中岔路雖多,但毫不費力的便走出了山洞。 出得洞來,強光閃耀,兩人一時之間竟然睜不開眼,過了一會,才慢慢睜眼,只見遍地冰雪,陽光照在凍雪之上,反射過來,倍覺光亮。 小昭吹熄手中的木條,在雪地裏挖了個小洞,將木條埋在洞裏,說道:「木條啊木條,多謝你照亮張公子和我出洞,倘若沒有你,我們就一籌莫展了。」 張無忌哈哈大笑,胸襟為之一爽,轉念又想:「世人忘恩負義者多,這小姑娘對一根木條尚且如此,想來當是厚道重義之人。」側頭向她一笑,冰雪上反射過來的強光照在她的臉上,更顯得她膚色晶瑩,柔美如玉,不禁讚歎:「小昭,你好看得很啊。」 小昭喜道:「張公子,你不騙我嗎?」張無忌道:「你別裝駝背跛腳的怪樣了,現下這樣才好看。」小昭道:「你叫我不裝,我就不裝。小姐便是殺我,我也不裝。」 張無忌道:「瞎說!好端端的,她幹麼殺你?」又看了她一眼,但見她膚色奇白,鼻子較常女為高,眼睛中卻隱隱有海水之藍意,說道:「你是本地西域人,是不是?比之我們中原女子,另外有一份好看。」小昭秀眉微蹙,道:「我寧可像你們中原的姑娘。」 張無忌走到崖邊,四顧身周地勢,原來是在一座山峰的中腰。當時說不得將他藏在布袋中負上光明頂來,他於沿途地勢一概不知,此時也不知身在何處。極目遠眺,遙見西北方山坡上有幾個人躺著,一動不動,似已死去,道:「咱們過去瞧瞧。」攜著小昭的手,縱身向那山坡疾馳而去。這時他體內九陽真氣流轉如意,乾坤大挪移心法練到了第七層,一舉手,一抬足,在旁人看來都似非人力所能,雖然帶著小昭,仍是身輕如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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