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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張無忌心中一震,暗想:「原來陽教主命我義父暫攝副教主之位。我義父文武全才,陽教主死後,我義父已是明教中的第一位人物。只可惜陽夫人沒看到這信,否則明教之中也不致如此自相殘殺,鬧得天翻地覆。」想到陽頂天對謝遜如此看重,很是喜歡,卻又不禁傷感,出神半晌,接著讀下去:

  「乾坤大挪移心法暫由謝遜接掌,日後轉奉新教主。光大我教,驅除胡虜,行善去惡,持正除奸,令我明尊聖火普惠天下世人,新教主其勉之。」

  張無忌心想:「照陽教主的遺命看來,明教的宗旨實在正大得緊啊。各大門派限於門戶之見,不斷和明教為難,倒是不該了。」見那遺書上續道:

  「余將以身上殘存功力,掩石門而和成昆共處。夫人可依秘道全圖脫困。當世無第二人有乾坤大挪移之功,即無第二人能推動此『無妄』位石門,待後世豪傑練成,余及成昆骸骨朽矣。頂天謹白。」

  最後是一行小字:「余名頂天,然於世無功,於教無勳,傷夫人之心,恨而沒,狂言頂天立地,誠可笑也。」

  在書信之後,是一幅秘道全圖,註明各處岔道和門戶。

  張無忌大喜,說道:「陽教主本想將成昆關入秘道,兩人同歸於盡,那知他支持不到,死得早了,讓那成昆逍遙至今。幸好有此全圖,咱們能出去了。」在那圖中找到了自己置身的所在,再一查察,登如一桶冰水從頭上淋將下來,原來唯一的脫困道路,正是被圓真用大石塞阻了的那一條,雖得秘道全圖,卻和不得無異。

  小昭道:「公子且別心焦,說不定另有通路。」接過圖去,低頭細細查閱,但見圖上寫得分明,除此之外,更無別處出路。

  張無忌見她臉上露出失望神色,苦笑道:「陽教主的遺書上說道,倘若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便可推動石門而出。當世似乎只有楊逍先生練過一些,可是功力甚淺,就算他在這裏,也未必管用。再說,又不知『無妄位』在甚麼地方,圖上也沒註明,卻到那裏找去?」

  小昭道:「『無妄位』嗎?那是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之一,乾盡午中,坤盡子中,其陽在南,其陰在北。『無妄』位在『明夷』位和『隨』位之間。」說著在石室中踏勘方位,走到西北角上,說道:「該在此處了。」

  張無忌精神一振,道:「真的嗎?」奔到藏兵器的甬道之中,取過一柄大斧,將石壁上積附的沙土刮去,果然露出一道門戶的痕跡來,心想:「我雖不會乾坤大挪移之法,但九陽神功已成,威力未必便遜於此法。」當下氣凝丹田,勁運雙臂,兩足擺成弓箭步,緩緩推將出去。推了良久,石門始終絕無動靜。不論他雙手如何移動部位,如何催運真氣,直累得雙臂酸痛,全身骨骼格格作響,那石門仍是宛如生牢在石壁上一般,連一分之微也沒移動。

  小昭勸道:「張公子,不用試了,我去把剩下來的火藥拿來。」張無忌喜道:「好!我倒將火藥忘了。」兩人將半桶火藥盡數裝在石門之中,點燃藥引,爆炸之後,石門上炸得凹進了七、八尺去,甬道卻不出現,看來這石門的厚度比寬度還大。

  張無忌頗為歉咎,拉著小昭的手,柔聲道:「小昭,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出去。」

  小昭一雙明淨的眼睛凝望著他,說道:「張公子,你該當怪我才是,倘若我不帶你進來……那便不會……不會……」說到這裏,伸袖拭了拭眼淚,過了一會,忽然破涕為笑,說道:「咱們既然出不去了,發愁也沒用。我唱個小曲兒給你聽,好不好?」

  張無忌實在毫沒心緒聽甚麼小曲,但也不忍拂她之意,微笑道:「好啊!」

  小昭坐在他身邊,唱了起來:

  「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人間造物搬興廢。吉藏兇,兇藏吉。」

  張無忌聽到「吉藏兇,兇藏吉」這六個字,心想我一生遭際,果真如此,又聽她歌聲嬌柔清亮,圓轉自如,滿腹煩憂登時大減。又聽她繼續唱道:

  「富貴那能長富貴?日盈昃,月滿虧蝕。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地尚無完體。」

  張無忌道:「小昭,你唱得真好聽,這曲兒是誰做的?」小昭笑道:「你騙我呢,有甚麼好聽?我聽人唱,便把曲兒記下了,也不知是誰做的。」張無忌想著「天地尚無完體」這一句,順著她的調兒哼了起來。小昭道:「你是真的愛聽呢,還是假的愛聽?」張無忌笑道:「怎麼愛聽不愛聽還有真假之分嗎?自然是真的。」

  小昭道:「好,我再唱一段。」左手的五根手指在石上輕輕按捺,唱了起來:

  「展放愁眉,休爭閒氣。今日容顏,老於昨日。古往今來,盡須如此,管他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

  「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曲中辭意豁達,顯是個飽經憂患、看破了世情之人的胸懷,和小昭的如花年華殊不相稱,自也是她聽旁人唱過,因而記下了。張無忌年紀雖輕,十年來卻是艱苦備嘗,今日困處山腹,眼見已無生理,咀嚼曲中「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兩句,不禁魂為之銷。所謂「那一日」,自是身死命喪的「那一日」。他以前面臨生死關頭,已不知凡幾,但從前或生或死,都不牽累旁人,這一次不但拉了一個小昭陪葬,而且明教的存毀,楊逍、楊不悔諸人的安危,義父謝遜和圓真之間的深仇,都和他有關,實在是不想就此便死。

  他站起身來,又去推那石門,只覺體內真氣流轉,似乎積蓄著無窮無盡的力氣,可是偏偏使不出來,就似滿江洪水給一條長堤攔住了,無法宣洩。

  ***

  他試了三次,頹然而廢,只見小昭又已割破了手指,用鮮血塗在那張羊皮之上,說道:「張公子,你來練一練乾坤大挪移心法,好不好?說不定你聰明過人,一下子便練會了。」

  張無忌笑道:「明教的前任教主窮終身之功,也沒幾個練成的,他們既然當得教主,自是個個才智卓絕。我在旦夕之間,又怎能勝得過他們?」

  小昭低聲唱道:「受用一朝,一朝便宜。便練一朝,也是好的。」

  張無忌微微一笑,將羊皮接了過來,輕聲念誦,只見羊皮上所書,都是運氣導行、移宮使勁的法門,試一照行,竟是毫不費力的便做到了。見羊皮上寫著:「此第一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心下大奇:「這有甚麼難處?何以要練七年才成?」

  再接下去看第二層心法,依法施為,也是片刻間真氣貫通,只覺十根手指之中,似乎有絲絲冷氣射出。但見其中註明:第二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焉者十四年可成,如練至二十一年而無進展,則不可再練第三層,以防走火入魔,無可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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