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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他「咦」的一聲,吸口真氣,再加勁力,仍是奈何不得這鐵鍊半分。小昭道:「這鏈子古怪得緊,便是寶刀利鑿,也傷它不了。鎖上的鑰匙在小姐手裏。」張無忌點頭道:「咱們若是出得去,我向她討來替你開鎖解鍊。」小昭道:「只怕她不肯給。」張無忌道:「我跟她交情非同尋常,她不會不肯的。」說著提起長矛,走到大石之下,側身靜立片刻,聽不到圓真的呼吸之聲,想已遠去。

  小昭舉起火把,在旁照著。張無忌道:「一次炸不碎,看來要分開幾次。」當下勁運雙臂,在大石和甬道之間的縫隙中用長矛慢慢刺了一條孔道。小昭遞過火藥,張無忌便將火藥放入孔道之中,倒轉長矛,用矛柄打實,再舖設一條火藥線,通到下面石室,作為引子。

  他從小昭手裏接過火把,小昭便伸雙手掩住了耳朵。張無忌擋在她身前,俯身點燃了藥引,眼見一點火花沿著火藥線向前燒去。

  猛地裏轟隆一聲巨響,一股猛烈的熱氣衝來,震得他向後退了兩步。小昭仰後便倒。他早有防備,伸手攬住了她腰。石室中煙霧瀰漫,火把也被熱氣震熄了。

  張無忌道:「小昭,你沒事罷?」小昭咳嗽了幾下,道:「我……我沒事。」張無忌聽她說話有些哽咽,微感奇怪,待得再點燃火把,只見她眼圈兒紅了,問道:「怎麼?你不舒服嗎?」

  小昭道:「張公子,你……你和我素不相識,為甚麼待我這樣好?」張無忌奇道:「甚麼呀?」小昭道:「你為甚麼要擋在我身前?我是個低三下四的奴婢,你……你貴重的千金之軀,怎能遮擋在我身前?」

  張無忌微微一笑,說道:「我有甚麼貴重了?你是個小姑娘,我自是要護著你些兒。」

  待見石室中煙霧淡了些,便向斜坡上走去,只見那塊巨石安然無恙,巍巍如故,只炸去了極小的一角。張無忌頗為沮喪,道:「只怕要再炸七、八次,咱們才鑽得過去。可是所餘火藥,最多只能再炸兩次。」提起長矛,又在石上鑽孔。鑽刺了幾下,一矛刺在甬道壁上,忽然一塊斗大的巖石滾了下來,露出一孔。他又驚又喜,伸手進去,扳住旁邊的巖石搖了搖,微覺幌動,使勁一拉,又扳了一塊下來。他接連扳下四塊尺許方圓的巖石,孔穴已可容身而過。原來甬道的彼端另有通路,這一次爆炸沒炸碎大石,卻將甬道的石壁震鬆了。這甬道乃是用一塊塊斗大花崗石砌成。

  他手執火把先爬了進去,招呼小昭入來。那甬道仍是一路盤旋向下,他這次學得乖了,左手挺著長矛,提防圓真再加暗算,約莫走了四、五十丈,到了一處石門。他將長矛和火把交給小昭,運勁推開石門,裏邊又是一間石室。

  這間石室極大,頂上垂下鐘乳,顯是天然的石洞。他接過火把走了幾步,突見地下倒著兩具骷髏。骷髏身上衣服尚未爛盡,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小昭似感害怕,挨到他身邊。張無忌高舉火把,在石洞中巡視了一遍,道:「這裏看來又是盡頭了,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出路?」伸出長矛,在洞壁上到處敲打,每一處都極沉實,找不到有聲音空洞的地方。

  他走近兩具骷髏,只見那女子右手抓著一柄晶光閃亮的匕首,插在她自己胸口。他一怔之下,立時想起了圓真的話。圓真和陽夫人在秘道之下私會,給陽頂天發現。陽頂天憤激之下,走火身亡,陽夫人便以匕首自刎殉夫。「難道這兩人便是陽頂天夫婦?」再走到那男子的骷髏之前,見已化成枯骨的手旁攤著一張羊皮。

  張無忌拾起一看,只見一面有毛,一面光滑,並無異狀。

  小昭接了過去,喜形於色,叫道:「恭喜公子,這是明教武功的無上心法。」說著伸出左手食指,在陽夫人胸前的匕首上割破了一條小小口子,將鮮血塗在羊皮之上,慢慢便顯現了字跡,第一行是「明教聖火心法,乾坤大挪移」十一個字。

  張無忌無意中發現了明教的武功心法,卻並不如何歡喜,心道:「這秘道中無水無米,倘若走不出去,最多不過七、八日,我和小昭便要餓死渴死。再高的武功學了也是無用。」向兩具骷髏瞧了幾眼,又想:「那圓真如何不將這『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取了去?想是他做了這件大虧心事後,永不敢再來看一眼陽氏夫婦的屍體。當然,他決不知道這張羊皮上竟寫著武功心法,否則別說陽氏夫婦已死,便是活著,他也要來設法盜取了。」問小昭道:「你怎知道這羊皮上的秘密?」

  小昭低頭道:「老爺跟小姐說起時,我暗中偷聽到的。他們是明教教徒,不敢違犯教規,到這秘道中來找尋。」

  張無忌瞧著兩堆骷髏,頗為感慨,說道:「把他們葬了罷。」兩人去搬了些炸下來的泥沙石塊,堆在一旁,再將陽頂天夫婦的骸骨移在一起。

  小昭忽在陽頂天的骸骨中撿起一物,說道:「張公子,這裏有封信。」

  張無忌接過來一看,見封皮上寫著「夫人親啟」四字。年深日久,封皮已霉爛不堪,那四個字也已腐蝕得筆劃殘缺,但依稀仍可看出筆致中的英挺之氣。那信牢牢封固,火漆印仍然完好。張無忌道:「陽夫人未及拆信,便已自殺。」將那信恭恭敬敬的放在骸骨之中,正要堆上沙石。小昭道:「拆開來瞧瞧好不好?說不定陽教主有甚遺命。」

  張無忌道:「只怕不敬。」小昭道:「倘若陽教主有何未了心願,公子去轉告老爺小姐,讓他們為陽教主辦理,那也是好的。」張無忌一想不錯,便輕輕拆開封皮,抽出一幅極薄的白綾來,只見綾上寫著:

  「夫人粧次:夫人自歸陽門,日夕鬱鬱。余粗鄙寡德,無足為歡,甚可歉咎,茲當永別,唯夫人諒之。三十二代衣教主遺命,令余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後,率眾前赴波斯總教,設法迎回聖火令。本教雖發源於波斯,然在中華生根,開枝散葉,已數百年於茲。今韃子佔我中土,本教誓與周旋到底,決不可遵波斯總教無理命令,而奉蒙古元人為主。聖火令若重入我手,我中華明教即可與波斯總教分庭抗禮也。」

  張無忌心想:「原來明教的總教在波斯國。這衣教主和陽教主不肯奉總教之命而降元朝,實是極有血性骨氣的好漢子。」心中對明教又增了幾分欽佩之意,接著看下去:

  「今余神功第四層初成,即悉成昆之事,血氣翻湧不克自制,真力將散,行當大歸。天也命也,復何如耶?」

  張無忌讀到此處,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原來陽教主在寫這信之時,便已知道他夫人和成昆在秘道私會的事了。」見小昭想問又不敢問,於是將陽頂天夫婦及成昆間的事簡略說了。小昭道:「我說都是陽夫人不好。她若是心中一直有著成昆這個人,原不該嫁陽教主,既已嫁了陽教主,便不該再和成昆私會。」

  張無忌點了點頭,心想:「她小小年紀,倒是頗有見識。」繼續讀下去:

  「今余命在旦夕,有負衣教主重托,實為本教罪人。盼夫人持余此親筆遺書,召聚左右光明使者、四大護教法王、五行旗使、五散人,頒余遺命曰:『不論何人重獲聖火令者,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不服者殺無赦。令謝遜暫攝副教主之位,處分本教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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