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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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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心想:「給你瞧一瞧那也無妨,難道你一時三刻便記得了?」便道:「我已埋在洞內,明天拿來給你看罷。」朱長齡道:「你已長得這般高大,怎能過那洞穴?」張無忌道:「那洞穴也不太窄,縮著身子用力一擠,便這麼過來了。」朱長齡道:「你說我能擠過去麼?」張無忌點頭道:「明兒咱們一起試試,洞裏地方很大,老是呆在這個小小的平台上,確乎不好受。」他想自己運功捏他肩膀、胸部、臀部各處骨骼,當可助他通過洞穴。 朱長齡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舊惡,從前我頗有對不起你之處,萬望你多多原諒。」說著深深一揖。張無忌急忙還禮,說道:「朱伯伯不必多禮,咱們明兒一起想法兒離開此處。」朱長齡大喜,問道:「你說能離開這兒嗎?」張無忌道:「猿猴既能進出,咱們也便能夠。」朱長齡道:「那你為甚麼不早出去?」 張無忌微微一笑,說道:「從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給人欺侮,現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師父、師伯師叔他們。」 朱長齡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後了兩步,突然間身形一幌,「啊喲」一聲,踏了個空,從懸崖旁摔了下去。 他這一下樂極生悲,竟然有此變故,張無忌大吃一驚,俯身到懸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嗎?」只聽下面傳來兩聲低微的呻吟。張無忌大喜,心道:「幸好沒直摔下去,但怕已受了傷。」聽呻吟之聲相距不過數丈,凝神看時,原來懸崖之下剛巧生著一株松樹,朱長齡的身子橫在樹幹之上,一動不動。張無忌瞧那形勢,躍下去將他抱上懸崖,憑著此時功力,當不為難,於是吸一口氣,看準了那根如手臂般伸出的枝幹,輕輕躍下。 他足尖離那枝幹尚有半尺,突然之間,那枝幹竟倏地墮下,這一來空中絕無半點借力之處,饒是他練成了絕頂神功,但究竟人非飛鳥,如何能再飛上崖來?心念如電光般一閃,立時醒悟:「原來朱長齡又使奸計害我,他扳斷了樹枝,拿在手裏,等我快要著足之時,便鬆手拋下樹枝。」但這時明白已然遲了,身子筆直的墮了下去。 朱長齡在這方圓不過十數丈的小小平台上住了五年多,平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無不爛熟於胸,他在黑暗中假裝摔跌受傷,量定張無忌定要躍下相救,果然奸計得逞,將他騙得墮下萬丈深谷。 朱長齡哈哈大笑,心道:「今日將這小子摔成一團肉泥,終於出了我心頭這五年多來的惡氣!」拉著松樹旁的長籐,躍回懸崖,心想:「我上次沒能擠過那個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滿,以致擠斷了肋骨。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能過來,我自然也能過去。我取得九陽真經之後,從那邊覓路回家,日後練成神功,無敵於天下,豈不妙哉?哈哈,哈哈!」 他越想越得意,當即從洞穴中鑽了進去,沒爬得多遠,便到了五年前折骨之處。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小子比我高大,他能鑽過,我當然更能鑽過。」想法原本不錯,只是有一點卻沒料到:「張無忌已練成了九陽神功中的縮骨之法。」 他平心靜氣,在那狹窄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去,果然比五年前又多挨了丈許,可是到得後來,不論他如何出力,要再向前半寸,也已決不可能。 他知道若使蠻勁,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轍,勢必再擠斷幾根肋骨,於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氣,果然身子又縮小了兩寸,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無氣,越來越是窒悶,只覺一顆心跳得如同打鼓一般,幾欲昏去,知道不妙,只得先退出來再說。 那知進去時兩足撐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進,出來時卻已無可借力。他進去時雙手過頂,以便縮小肩頭的尺寸,這時雙手被四周巖石束在頭頂,伸展不開,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心中卻兀自在想:「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過去,我也必能夠過去。為甚麼我竟會擠在這裏?當真豈有此理!」 可是世上卻有不少豈有此理之事,這個文才武功具至上乘、聰明機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從此便嵌在這窄窄的山洞之中,進也不進不得,退也退不出。 張無忌又中朱長齡的奸計,從懸崖上直墜下去,煞時間自恨不已:「張無忌啊張無忌,你這小子忒煞無用。明知朱長齡奸詐無比,卻一見面便又上了他的惡當,該死,該死!」 他自罵該死,其實卻在奮力求生,體內真氣流動,運勁向上縱躍,想要將下墮之勢稍微減緩,著地時便不致跌得粉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虛虛恍恍,實是身不由己,全無半分著力之處,但覺耳旁風聲不絕,頃刻之間,雙眼刺痛,地面上白雪的反光射進了目中。 他知道生死之別,便寄予這一刻關頭,但見丈許之外有個大雪堆,這時自也無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還是一塊白色巖石,當即在空中連番三個觔斗,向那雪堆撲去,身形斜斜畫了道弧線,左足已點上雪堆,波的一聲,身子已陷入雪堆之中。他苦練了五年有餘的九陽神功便於此時發生威力,藉著雪堆中所生的反彈之力,向上急縱,但從那萬尋懸崖上摔下來的這股力道何等凌厲,只覺腿上一陣劇痛,雙腿腿骨一齊折斷。 他受傷雖重,神智卻仍清醒,但見柴草紛飛,原來這大雪堆是農家積柴的草堆,不禁暗叫:「好險,好險!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卻是塊大石頭,我張無忌便一命嗚呼了。」 他雙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滾向雪地,再檢視自己腿傷,吸一口氣,伸手接好了折斷的腿骨,心想:「我躺著一動也不動,至少也得一個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沒甚麼,至不濟是以手代足,總不會在這裏活生生的餓死。」 又想:「這柴草堆明明是農家所積,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縱聲呼叫求援,但轉念一想:「世上惡人太多,我獨個兒躺在雪地中養傷,那也罷了,若是叫得一個惡人來,反而糟糕。」於是安安靜靜的躺在雪地,靜待腿骨折斷處慢慢愈合。 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餓得咕嚕咕嚕直響。但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動彈不得,倘若斷骨處稍有歪斜,一生變成跛子,因此始終硬撐,半分也不移動,當真餓得耐不住了,便抓幾把雪塊充饑。這三天中心裏只是想:「從今以後,我在世上務需小心,決不可再上惡人的當。日後豈能再如此幸運,終能大難不死。」 到得第四天傍晚間,他靜靜躺著用功,只覺心地空明,週身舒泰,腿傷雖重,所練的神功卻似又有進展。 萬籟皆寂之中,猛聽得遠處傳來幾聲犬吠之聲,跟著犬吠聲越來越近,顯是有幾頭猛犬在追逐甚麼野獸。張無忌吃了一驚:「難道是朱九真所養的惡犬嗎?嗯!她那些猛犬都已給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會養起來啊。」 凝目向雪地裏望去,只見有一人如飛奔來,身後三條大犬狂吠追趕。那人顯已筋疲力盡,跌跌撞撞,奔幾步,便摔一跤,但害怕惡犬的利齒銳爪,還是拚命奔跑。張無忌想起數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圍攻之苦,不禁胸口熱血上湧。 他有心出手相救,苦於雙腿斷折,行走不得。驀地裏聽得那人長聲慘呼,摔倒在地,兩頭惡犬爬倒他身上狠咬。張無忌怒叫:「惡狗,到這兒來!」那三條大犬聽得人聲,如飛撲至,嗅到張無忌並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幾聲,撲上來便咬。 張無忌伸出手指,在每頭猛犬的鼻子上一彈,三頭惡犬登時滾倒,立即斃命。他沒想到一彈指間便輕輕易易的殺斃三犬,對這九陽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驚。 但聽那人呻吟之聲極是微弱,便問:「這位大哥,你給惡犬咬得很利害嗎?」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我……」張無忌道:「我雙腿斷了,沒法行走。請你勉力爬過來,我瞧瞧你的傷口。」那人道:「是……是……」氣喘吁吁的掙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會兒,爬到離張無忌丈許之處,「啊」的一聲,伏在地下,再也不能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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