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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他心中突突亂跳,掩卷靜思:「這到底是甚麼經書?為甚麼有武當九陽功的文句?可是又與武當本門所傳的不盡相同?而且經文更多了十倍也不止?」

  想到此處,登時記起了太師父帶自己上少林寺去之時所說的故事:太師父的師父覺遠大師學得《九陽真經》,圓寂之前背誦經文,太師父、郭襄女俠、少林派無色大師三人各自記得一部份,因而武當、峨嵋、少林三派武功大進,數十年來分庭抗立禮,名震武林。「難道這便是那部給人偷去了的九陽真經?不錯,太師父說,那九陽真經是寫在楞伽經的夾縫之中,這些彎彎曲曲的文字,想必是梵文的楞伽經了。可是為甚麼在猿腹之中呢?」

  ***

  這部經書,確然便是九陽真經,至於何以藏在猿腹之中,其時世間已無一人知曉。

  原來九十餘年之前,瀟湘子和尹克西從少林寺藏經閣中盜得這部經書,被覺遠大師直追到華山之巔,眼看無法脫身,剛好身邊有隻蒼猿,兩人心生一計,便割開蒼猿肚腹,將經書藏在其中。後來覺遠、張三丰、楊過等搜索瀟湘子、尹克西二人身畔,不見經書,便放他們帶同蒼猿下山(請參閱《神鵰俠侶》)。九陽真經的下落,成為武林中近百年來的大疑案。後來瀟湘子和尹克西帶同蒼猿,遠赴西域,兩人心中各有所忌,生怕對方先習成經中武功,害死自己,互相牽制,遲遲不敢取出猿腹中的經書,最後來到崑崙山的驚神峰上,尹湘兩人互施暗算,鬥了個兩敗俱傷。這部修習內功的無上心法,從此留在蒼猿腹中。

  瀟湘子的武功本比尹克西稍勝一籌,但因他在華山絕頂打了覺遠大師一拳,由於反震之力,身受重傷,因之後來與尹克西相鬥時反而先行斃命。尹克西臨死時遇見「崑崙三聖」何足道,良心不安,請他赴少林寺告知覺遠大師,那部經書是在這頭蒼猿的腹中。但他說話之時神智迷糊,口齒不清,他說「經在猴中」,何足道卻聽做甚麼「經在油中」。何足道信守然諾,果然遠赴中原,將這句「經在油中」的話跟覺遠大師說了。覺遠無法領會其中之意,固不待言,反而惹起一場絕大的風波,武林中從此多了武當、峨嵋兩派。

  至於那頭蒼猿卻甚是幸運,在崑崙山中取鮮桃為食,得天地之靈氣,過了九十餘年,仍是縱跳如飛,全身黑黝黝的長毛也盡轉皓白,變成了一頭白猿。只是那部經書藏在腹中,逼住腸胃,不免時時肚痛,肚上的疔瘡也時好時發,直至此日,方得張無忌給它取出,就這白猿而言,真是去了一個心腹大患。

  這一切曲折原委,世上便有比張無忌聰明百倍之人,當然也是猜想不出。張無忌呆了半晌,自知難以索解,也就不去廢心多想了,取過白猿所贈那枚大蟠桃來咬了一口,但覺一股鮮甜的汁水緩緩流入咽喉,比之谷中那些不知名的鮮果,可說各擅勝場。

  張無忌吃完蟠桃,心想:「太師父當年曾說,若我習得少林,武當,峨嵋三派的九陽神功,或能驅去體內的陰毒。這三派九陽功都脫胎於九陽真經,倘若這部經文當真便是九陽真經,那麼照書修習,又遠勝於分學三派的神功了。在這谷中左右也無別事,我照書修習便是。便算我猜錯了,這部經書其實毫無用處,甚而習之有害,最多也不過一死而已。」

  他心無掛疑,便將三卷經書放在一處乾燥的所在,上面舖以乾草,再壓上三塊大石,生怕猿猴頑皮,玩耍起來你搶我奪,說不定便將經書撕得稀爛。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經書,先誦讀幾遍,背得熟了,然後參究體會,自第一句習起。

  他心想,我便算真從經中習得神功,驅去陰毒,但既被囚禁在這四周陡峰環繞的山谷之中,總是不能出去。幽谷中歲月正長,今日練成也好,明日練成也好,都無分別。就算練不成,總也是打發了無聊的日子。他存了這個成固欣然、敗亦可喜的念頭,居然進展極速,只短短四個月時光,便已將第一卷經書上所載的功夫盡數參詳領悟,依法練成。

  練完第一卷經書後,屈指算來,胡青牛預計他毒發斃命之期早已過去,可是他身輕體健,但覺全身真氣流動,全無病像,連以前時時發作的寒毒侵襲,也要時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而發作時也極輕微。不久便在第二卷的經文中讀到一句:「呼吸九陽,抱一含元,此書可名九陽真經。」才知道果然便是太師父所念念不忘的真經寶典,欣喜之餘,參習更勤。加之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常採了大蟠桃相贈,那也是健體補元之物。待得練到第二卷經書的一小半,體內陰毒已被驅得無影無蹤了。

  他每日除了練功,便是與猿猴為戲,採摘到的果實,總是分一半給朱長齡,到也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可是朱長齡侷促於小小的一塊平台之上,當真是度日如年,一到冬季,遍山冰雪,寒風透骨,這份苦處更是難以形容。

  張無忌練完第二卷經書,便已不畏寒暑。只是越練到後來,越是艱深奧妙,進展也就越慢,第三卷整整花了一年時光,最後一卷更練了三年多,方始功行圓滿。

  他在這雪谷幽居,至此時已五年有餘,從一個孩子長成為身材高大的青年。最後一兩年中,他有時興之所至,也偶然有從猿猴攀援山壁,登高遙望,以他那時功力,若要逾峰出谷,已非難事,但他想到世上人心的陰險狠詐,不由得不寒而慄,心想何必到外面去自尋煩惱、自投羅網?在這美麗的山谷中直至老死,豈不甚好?

  這日午後,將四卷經書從頭至尾翻閱一遍,揭過最後一頁之後,心中又是歡喜,又微微感到悵惘。在山洞鑿壁挖了個三尺來深的洞孔,將四卷九陽真經、以及胡青牛的醫經、王難姑的毒經,一起包在從白猿腹中取出來的油布之中,埋在洞內,填上了泥土,心想:「我從白猿腹中取得經書,那是極大的機緣,不知千百年後,是否又有人湊巧來到此處,得到這三部經書?」拾起一塊尖石,在山壁上劃下六個大字:「張無忌埋經處」。

  他在練功之時,每日裏心有專注,絲毫不覺寂寞,這一日大功告成,心頭登時反覺空虛,兼之神功既成,膽氣登壯,暗想:「此時朱伯伯便要再來害我,我也已無懼於他,不妨去跟他說說話。」於是彎腰向洞裏鑽去。他進來時十五歲,身子尚小,出去時已是二十歲,長大成人,卻鑽不過那狹窄的洞穴了。他吸一口氣,運起了縮骨功,全身骨骼擠攏,骨頭和骨頭之間的空隙縮小,輕輕易易的便鑽了過去。

  朱長齡依在石壁上睡得正酣,夢見自己在家中大開宴席,廝役奔走,親朋曲奉,好不威風快活,突覺肩頭有人拍了幾下,一驚而醒,睜開眼來,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面前。朱長齡躍起身來,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

  張無忌微笑道:「朱伯伯,是我,張無忌。」朱長齡又驚又喜,又惱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長得這般高了。哼,怎的一直不出來跟我說話?不論我如何求你,你總是不理?」張無忌微笑道:「我怕你給我苦頭吃。」

  朱長齡左手倏出,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他肩頭,厲聲喝道:「怎麼今天卻不怕了?」突然間掌心炙熱,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便鬆手放開,自己胸口兀自隱隱生痛,嚇得退開三步,呆呆的瞪著他,問道:「你……你……這是甚麼功夫?」

  張無忌練成了九陽神功之後,首次使用,竟有如此威力。朱長齡是一流高手,但被他神功一震之下,卻不得不撒掌鬆指。他眼見朱長齡如此狼狽驚詫,心中自是得意,笑道:「功夫還使得嗎?」朱長齡心神未定,又問:「那……那是甚麼功夫?」張無忌道:「是九陽神功吧。」朱長齡吃了一驚,問道:「你怎樣練成的?」張無忌也不隱瞞,便將如何替白猿治病、如何從牠腹中取得經書、如何依法練習等事情一一說了。

  這一番話只把朱長齡聽得又是妒嫉,又是惱怒,心想:「我在這絕峰之上吃了五年多難以形容的苦頭,你這小子卻練成了奧妙無比的神功。」他也不想只因自己處心積慮的害人,才落得如此,又全不感激對方給他採摘了五年多果子,每日不斷,才養活他直至今日,但覺這小子過於幸運,自己卻太過倒楣,實在不公道之至,當下強忍怒氣,笑吟吟的道:「那部九陽真經呢?給我見識一下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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