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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回 剝極而復參九陽

  張無忌在狹窄的孔道中又爬行數丈,眼前越來越亮,再爬一陣,突然間陽光耀眼。他閉著眼定一定神,再睜開眼來,面前竟是個花團錦簇的翠谷,紅花綠樹,交相掩映。

  他大聲歡呼,從山洞裏爬了出來。山洞離地竟然不過丈許,輕輕一躍,便已著地,腳下踏著的是柔軟細草,鼻中聞到的是清幽花香,鳴禽間關,鮮果懸枝,那想得到在這黑黝黝的洞穴之後,竟會有這樣一個洞天福地?這時他已顧不到傷處疼痛,放開腳步向前急奔,直奔了兩里有餘,才遇一座高峰阻路。放眼四望,旦見翠谷四周高山環繞,似乎亙古以來從未有人跡到過。四面雪峰插雲,險峻陡絕計無法攀援而入。

  張無忌滿心喜歡,見草地上有七、八頭野山羊低頭吃草,見了他也不驚避,樹上十餘隻猴兒跳躍相戲,看來虎豹之類猛獸身子笨重,不能逾峰而至。他心道:「老天爺待我果真不薄,安排下這等仙境,給我做葬身之地。」

  緩步回到入口處,只聽得朱長齡在洞穴彼端大呼:「小兄弟,你出來,在這洞裏不怕悶死嗎?」張無忌大聲叫道:「這裏好玩得緊呢。」在矮樹上摘了幾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裏,已聞到一陣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鮮美絕倫,桃子無比爽脆,蘋果無比香甜,而梨子則遜其三分滑膩。他把一枚果子擲進洞中去,叫道:「接著,好吃的來了!」

  果子穿過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幾下,已砸得稀爛。朱長齡連皮帶核的咀嚼,越吃越是饑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給我幾個。」張無忌叫道:「你這人良心這麼壞,餓死也是應該的。要吃果子,自己來罷。」朱長齡道:「我身子太大,穿不過山洞。」張無忌叫道:「你把身子切成兩半,不就能過來了嗎?」

  朱長齡料想自己陰謀敗露,張無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餓死,以報此仇,胸口傷處又痛得厲害,破口大罵:「賊小鬼,這洞裏就有果子,難道能給你吃一輩子嗎?我在外邊餓死,你不過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餓死。」張無忌不去理它,吃了七、八枚果子,也就飽了。

  過了半天,突然一縷濃煙從洞口噴了進來。張無忌一怔之下,隨即醒悟,原來朱長齡在洞外點燃松枝,想以濃煙熏自己出去,卻那知道洞內別有天地,便是焚燒千擔萬擔的松柴,也是無濟於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聲咳嗽。朱長齡叫道:「小兄弟,快出來,我發誓決不害你就是。」張無忌大叫一聲:「啊……」假裝昏去,自行走開。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只見峭壁上有一道大瀑布衝擊而下,料想是雪融而成,陽光照射下猶如一條大玉龍,極是壯麗。瀑布洩在一座清澈碧綠的深潭之中,潭水卻也不見滿,當是另有洩水的去路。觀賞了半晌,一低頭,見手足上染滿了清苔污泥,另有無數給荊棘硬草割破的血痕,於是走近潭邊,除下鞋襪,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滌。

  洗了一會,突然潑喇一聲,潭中跳起一尾大白魚,足有一尺多長,張無忌忙伸手去抓,雖然碰到了魚身,卻一滑滑脫了。他俯身潭邊,凝神瞧去,只見碧綠的水中十餘條大白魚來回游動。那捕魚的本事,他在冰火島上自小就學會了的,於是折了一條堅硬的樹枝,一端拗尖,在潭邊靜靜等候,待得又有一尾大白魚游上水面,使勁疾刺下去,正中魚身。

  他歡呼大叫,以尖枝割開魚肚,洗去了魚腸,再找些枯枝,從身邊取出火刀、火石、火絨生了個火,將魚烤了起來。不久脂香四溢,眼見已熟,入口滑嫩鮮美,似乎生平從未吃過這般美味。片刻之間,將一條大魚吃得乾乾淨淨。

  次日午間,又去捉一尾大白魚烤食。心想:「一時既不得便死,倒須留下火種,否則火絨用完了倒有點兒麻煩。」於是圍了個灰堆,將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滅。冰火島上一切用具全須自製,這般在野地裏獨自過活的日子,在他毫不希奇,當下便捏土為盆,舖草做床。

  忙到傍晚,想起朱長齡餓得慘了,於是摘了一大把鮮果,隔洞擲了過去。他生怕朱長齡倘若吃了魚肉,力氣大增,竟能衝過洞來,那可糟了,是以烤魚卻不給他吃。

  第四日上,他正在起一座土灶,忽聽得幾下猴子的吱吱慘叫聲,甚是緊迫。他尋聲奔去,見山壁下一頭小猴摔在地上,後腳給一塊石頭壓住了,動彈不得,想是從陡峭的山壁上失足掉了下來。他過去捧開石塊,將猴兒拉起,但那猴兒右腿已然摔斷,痛得吱吱直叫。

  張無忌折了兩根枝條作為夾板,替猴兒續上腿骨,找些草藥,嚼爛了給它敷在傷處。雖然幽谷之中難覓合用的草藥,所敷的不具靈效,但憑著他的接骨手段,料得斷骨終能續上。那猴兒居然也知感恩圖報,第二日便摘了許多鮮果送給他,十多天後,斷腿果然好了。

  谷中日長無事,他便常與那猴兒玩耍,若不是身上寒毒時時發作,谷中日月倒也逍遙快活。有時他見野山羊走過,動念想打來烤食,但見山羊柔順可愛,終究下不了手,好在野果潭魚甚多,食物無缺。過得幾天,在山溝裏捉到幾隻雪雞,更是大快朵頤。

  如此過了一月有餘。一天清晨,他兀自酣睡未醒,忽覺有只毛茸茸的大手在臉上輕輕撫摸。他大吃一驚,急忙跳起,只見一隻白色大猿蹲在身旁,手裏抱著那隻天天跟他玩耍的小猴。那小猴吱吱喳喳,叫個不停,指著大白猿的肚腹。張無忌聞到一陣腐臭之氣,見白猿肚上膿血模糊,生著一個大瘡,便叫道:「好,好!原來你帶病人瞧大夫來著!」大白猿伸出左手,掌中托著一枚拳頭大小的蟠桃,恭恭敬敬的承上。

  張無忌見這蟠桃鮮紅肥大,心想:「媽媽曾講故事說,崑崙山有位女仙王母,每逢生日便設蟠桃之宴,宴請群仙。西王母未必真有,但崑崙山出產大蟠桃想是不假。」笑著接了,說道:「我不收醫金,便無仙桃,也給你治瘡。」伸手到白猿肚上輕輕一掀,不禁一驚。

  原來那白猿腹上的惡瘡不過寸許圓徑,可是觸手堅硬之處,卻大了十倍尚且不止。他在醫書上從未見識得有如此險惡的疔瘡,倘若這堅硬處盡數化膿腐爛,只怕是不治之症了。他按了按白猿的脈搏,卻無險像,當下撥開猿腹上的長毛,再看那疔瘡時,更是一驚,只見肚腹上方方正正的一塊凸起,四邊用針線縫上,顯是出於人手,猿猴雖然聰明,決不可能用針線。再細察疔瘡,知是那凸起之物作祟,壓住血脈運行,以致腹肌腐爛,長久不愈,欲治此瘡,非取出縫在肚中之物不可。

  說到開刀治傷,他跟胡青牛學得一手好本事,原是輕而易舉,只是手邊既無刀剪,又無藥物,那可就為難了,略一沉思,舉起一塊巖石,奮力擲在另一塊巖石之上,從碎石中撿了一片有鋒銳凌角的,慢慢割開白猿肚腹上縫補過之處。那白猿年紀已是極老,頗具靈性,知道張無忌給它治病,雖然腹上劇痛,竟強行忍著,一動也不動。張無忌割開右邊及上端的縫線,再斜角切開早已聯結的腹皮,只見它肚子裏藏著一個油布包裹。這一來更覺奇怪,這時不及察視包裹,將油布包放在一邊,忙又將白猿的腹肌縫好。手邊沒有針線,只得以魚骨做針,在牠腹皮上刺下一個個小孔,再將樹皮撕成細絲,穿過小孔打結,勉強補好,在創口敷上草藥。忙了半天,方始就緒。白猿雖然強壯,卻也是躺在地下動彈不得了。

  張無忌洗去手上和油布上的血跡,打開包來看時,裏面原來是四本薄薄的經書,只因油布包得緊密,雖長期藏在猿腹之中,書頁仍然完好無損。書臉上寫著幾個彎彎曲曲的文字,他一個也不識得,翻開來一看,四本書中盡是這些怪文,但每一行之間,卻以蠅頭小楷寫滿了中國文字。

  他定一定神,從頭細看,文中所記似是練氣運功的訣竅,慢慢詠讀下去,突然心頭一震,見到三行背熟了的經文,正是太師父和俞二伯所授的《武當九陽功》的文句,但有時與太師父與俞二伯所傳卻又大有歧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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