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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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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長齡「哦」的一聲,道:「開碑手胡豹!嗯,你是崆峒派。」胡豹大聲道:「天下各門各派,都知朱長齡要為張翠山報仇,常言道得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姚清泉喝道:「你這人恁地惡毒!」匕首一低,便往他心口刺去。朱長齡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他手腕,說道:「二弟,且慢,倘若他真是謝大俠,咱們哥兒倆可是萬死莫贖。」姚清泉道:「張兄弟已說得明明白白。大哥你若三心二意,決斷不下,眼前大禍可就難以避過。」朱長齡搖搖頭道:「咱們寧可自己身受千刀,決不能錯傷了張恩公的義兄一根毫毛。」 張無忌道:「朱伯伯,這人決不是我的義父。我義父外號叫作『金毛獅王』,頭髮是黃的。這人卻是黑頭髮。」朱長齡沉吟半晌,點了點頭,攜著他手,道:「小兄弟,你跟我來。」兩人走出石室,再出了石洞,直到山坡後一座懸崖之下,並肩在一塊大石上坐下。朱長齡道:「小兄弟,這人倘若不是謝大俠,咱們自然非殺了他不可,但在動手之前,我須得心中確無半點懷疑,你說是不是?」 張無忌道:「你唯恐有甚失閃,確也應當。但這人絕非我義父,朱伯伯放心好了。」 朱長齡嘆了口氣,說道:「孩子,我年輕之時,曾上過不少人的當。今日我所以不肯還手,以致身受重傷,還是識錯了人之故。一錯不能再錯,此事干係重大,我死不足惜,卻無論如何,須得維護你和謝大俠的平安。我本該問明白謝大俠到底身在何處,方能真正放心,可是這件事我卻又不便啟口。」 張無忌心下激動,道:「朱伯伯,你為了我爹爹和義父,把百萬家產都毀了,自己又受了這等重傷,難道我還有信你不過的?我義父的情形,你便不問,我也要跟你說。」於是將父母和謝遜如何飄流到冰火島上、如何一住十年、如何三人結筏回來的種種情由,一一說了,其中一大半經過是他轉從父母口中得知,但也說得十分明白。 朱長齡反覆仔細盤問,將張無忌如何在冰火島上學武、如何送楊不悔西來、如何在崑崙三聖坳遭難等情,全都問得明白,聽得張無忌所言確無半點破綻,這才真的相信了,長長舒了口氣,仰天說道:「恩公啊恩公,你在天之靈,祈請明鑒:朱長齡須當竭盡所能,撫養無忌兄弟長大成人。只是強敵環伺,我武藝低微,實在未必挑得起這副重擔,萬望恩公時加佑護。」說罷跪倒在地,向天叩頭。張無忌又是傷心,又是感激,跟著跪下。 朱長齡站起身來,說道:「現下我心中已無半分疑惑。唉!少林、峨嵋、崑崙、崆峒,那一派不是人多勢眾,武功高強?小兄弟,先前我決意拼了這條老命,殺得仇人一個是一個,以報令尊的大恩。但今日撫孤事大,報仇尚在其次。只是大地茫茫,卻到何處去避這場大難?連我這等偏僻之極的處所,他們也都找上來了,那裏另有更加偏僻的所在?」他頓了一頓,又道:「謝大俠孤零零的獨處冰火島上,這幾年的日子,想來也甚慘。唉,這位大俠對恩公恩嫂如此高義,我但盼能見他一面,死亦甘心。」 張無忌聽他說到義父孤零零的在冰火島受苦,極是難過,心念一動,衝口說道:「朱伯伯,咱們一起到冰火島去,好不好?我在島上過的日子何等快活,但一回中土,所見所受,不是兇殺流血,便是擔驚受怕。」朱長齡道:「小兄弟,你很想回到冰火島去,是不是?」張無忌躊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何況去冰火島途中海程艱險,未必能至,不該累得朱長齡一家身冒奇險,大海無情,只要稍有不測,那便葬身於洪波巨濤之中。 朱長齡握住他雙手,瞧著他臉,說道:「小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務請坦誠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島去?」話聲誠懇已極。 張無忌此時心中,確是苦厭江湖上人心的險惡,極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見義父一面,如能死於義父懷抱之中,那麼一生更無他求。在朱長齡面前,他也無法作偽隱瞞自己心事,於是緩緩點了點頭。 朱長齡不再多言,攜著張無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道:「那是奸賊,確然無疑。」姚清泉點了點頭,手執匕首,走進密室。只聽得那開碑手胡豹長聲慘呼,已然了帳。姚清泉從密室中出來,關上了鐵門,但見他匕首上鮮血殷然,順手便在靴底拂拭。 朱長齡道:「這賊子來此臥底,咱們的蹤跡看來已經洩漏,此地不可再居。」當下領著各人,從石洞中出來,行了二十餘里,轉過兩座山峰,進了一個山谷,來到一棵大樹旁的四、五間小屋前。 此時天將黎明,各人進了小屋後,張無忌見屋中放的都是犁頭、鐮刀之類農具,但鍋灶糧食,一應俱全。看來朱長齡為防強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難的所在。朱長齡重傷之下,臥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長衫和草鞋、包頭,給各人換上。霎時之間,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變成了農婦村女,雖然言談舉止不像,但只要不走近細看,也不致露出馬腳。 在農舍住了數日,朱長齡因有祖傳雲南傷藥,服後痊癒很快,幸喜敵人也不再追來。 張無忌閒中靜觀,見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卻率領弟子收拾行李包裹,顯然有遠行之計。他知朱長齡為了報恩避仇,決意舉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島,心中極是歡喜。 *** 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如能天幸不死,終於到了冰火島,終生得和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在島上廝守,不禁面紅耳熱,一顆心怦怦跳動;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義父見面之後,三人結成好友,在島上無憂無慮的嘯傲歲月,既不怕蒙古韃子殘殺欺壓,也不必擔心武林強仇明攻暗襲,為人若斯,自也更無他求了。他想得歡喜,竟忘了自己身中寒毒,在世已為日無多,直到中夜,仍未睡著。 正朦朧間,忽聽得板門輕輕推開,一個人影閃進房來。張無忌微感詫異,鼻中聞到一陣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突然滿臉通紅,說不出的害羞。 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聲問道:「無忌弟,你睡著了嗎?」張無忌不敢回答,雙眼緊閉,假裝睡熟,過了一會,忽有幾根溫軟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 張無忌又驚又喜,又羞又怕,只盼她快快出房。他心中對朱九真敬重無比,只求每日能瞧她幾眼,便已心滿意足,心中固然無半分褻瀆的念頭,便是將來娶她為妻的盼望,也是從未有過。這時見她半夜裏忽然走進房來,如何不令他手足無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難道有甚要緊事情,須得半夜裏來跟我說嗎?」便在此時,突覺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著肩貞、神藏、曲池、環跳諸穴上都一一被點。 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那想得到朱九真深夜裏竟來點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喪:「啊,真姊定是試探我睡著之後,是否警覺?明兒她解了我穴道,再來嘲笑我一番。早知如此,她進房時我便該躍起身來,嚇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說嘴。」 只見她輕輕推開窗子,飛身而出,張無忌心道:「我快些解開穴道,跟在她身後,扮鬼嚇她,倒也好玩。」當即以謝遜所授的解穴之法衝解穴道。但朱九真家傳的「一陽指」功夫甚是了得,他直花了大半個時辰,方始解開被點諸穴,這尚因朱九真功力未夠,又不欲令他知覺,因而使力極輕,否則他解穴之法再妙,卻也衝解不開。待得站起身來,匆匆穿上衣服,躍出窗去,四下裏一片寂靜,那裏還有朱九真的影蹤? 他站在黑暗之中,頗感沮喪,忽爾轉念:「真姊明兒要笑我無用,讓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爭強鬥勝?我平日想博她個歡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而要著惱了。」想到此處,登時心安理得。這時已是初春,山谷間野花放出清香,他一時也睡不著,信步便順著一條小溪走去。山坡上積雪初溶,雪水順著小溪流去,偶爾挾著一些細小的冰塊,相互撞擊,錚錚有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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