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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五姑笑道:「小兄弟,你這對蛇兒會喝酒,當真有趣得緊。」張無忌道:「請命人捉一狗子或是貓兒過來。」那小鬟應道:「是!」便要轉身退出。張無忌道:「這位姊姊等在這裏別去,讓別人去捉貓狗。」過了片刻,一名僕人牽了一頭黃狗進來。張無忌端起何太沖面前的一杯酒,灌在黃狗的口裏。那黃狗悲吠幾聲,隨即七孔流血而斃。

  五姑嚇得渾身發抖,道:「酒裏有毒……誰……誰要害死我們啊,張兄弟,你又怎知道?」張無忌道:「金銀血蛇喜食毒物,牠們嗅到酒中毒藥的氣息,便高興得叫了起來。」

  何太沖臉色鐵青,一把抓住那小鬟的手腕,低聲道:「這毒酒是誰叫你送來的?」那小鬟驚得魂不附體,顫聲道:「我……我不知道是毒……有毒……我從大廚房拿來……」何太沖道:「你從大廚房到這裏,遇到過誰了?」那小鬟道:「在走廊裏見到杏芳,她拉住我跟我說話,揭開酒壺聞了聞酒香。」何太沖、五姑、詹春三人對望了一眼,都是臉有懼色。原來那杏芳是何太沖原配夫人的貼身使婢。

  張無忌道:「何先生,此事我一直躊躇不說,卻在暗中察看。你想,這對金銀血蛇當初何以要去咬夫人的足趾,以致於蛇毒傳入她的體內?顯然易見,是夫人先已中了慢性毒藥,血中有毒,才引到金銀血蛇。從前向夫人下毒的,只怕便是今日在酒中下毒之人。」

  何太沖尚未說話,突然門簾掀起,人影一幌,張無忌只覺胸口雙乳底下一陣劇痛,已被人點中了穴道。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一點兒也不錯,是我下的毒!」

  只見進來那人是個身材高大的半老女子,頭髮花白,雙目含威,眉心間聚有煞氣。那女子對何太沖道:「是我在酒中下了蜈蚣的劇毒,你待我怎樣?」

  五姑臉現懼色,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叫道:「太太!」原來這高大女子是何太沖的元配夫人班淑嫻,本是她的師姊。

  何太沖見妻子衝進房來,默然不語,只是哼了一聲。班淑嫻道:「我問你啊,是我下的毒,你待怎樣?」何太沖道:「你不喜歡這少年,那也罷了。但你行事這等不分清紅皂白,倘若我毒酒下肚,那可如何是好?」

  班淑嫻怒道:「這裏的人全不是好東西,一古腦兒整死了,也好耳目清涼。」拿起裝著毒酒的酒壺搖了搖,壺中有聲,還餘有大半壺,便滿滿斟了一杯毒酒,放在何太沖面前,說道:「我本想將你們五個一起毒死,既被這小子發覺,那就饒了四個人的性命。這一杯毒酒,任誰喝都是一樣,老鬼,你來分派罷。」說著刷的一聲,拔劍在手。

  班淑嫻是崑崙派中的傑出人物,年紀比何太沖大了兩歲,入門較他早,武功修為亦不在他手下。何太沖年輕時英俊瀟灑,深得這位師姊歡心。他們師父白鹿子因和明教中一個高手爭鬥而死,不及留下遺言。眾弟子爭奪掌門之位,各不相下。班淑嫻卻極力扶助何太沖,兩人合力,勢力大增,別的師兄弟各懷私心,便無法與之相抗,結果由何太沖接任掌門。他懷恩感德,便娶了這位師姊為妻。少年時還不怎樣,兩人年紀一大,班淑嫻顯得比何太沖老了十多歲一般。何太沖借口沒有子嗣,便娶起妾侍來。

  由於她數十年來的積威,再加上何太沖自知不是,心中有愧,對這位師姊又兼嚴妻十分敬畏。但怕雖然怕,侍妾還是娶了一個又一個,只是每多娶一房妾侍,對妻子便又多怕三分。這時見妻子將一杯毒酒放在自己面前,壓根兒就沒有違抗的念頭,心想:「我自己當然不喝,五姑和春兒也不能喝,張無忌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只有這女娃娃跟我們無親無故。」便站起身來,將那杯酒遞給楊不悔,說道:「孩子,你喝了這杯酒。」

  楊不悔大驚,適才眼見一條肥肥大大的黃狗喝了一杯毒酒便即斃命,那裏敢接酒杯,哭道:「我不喝,我不喝。」何太沖抓住她胸口衣服,便要強灌。

  張無忌冷冷的道:「我來喝好了。」何太沖心中過意不去,並不接口。

  班淑嫻因心中懷妒意,是以下毒想害死何太沖最寵愛的五姑,眼見得手,卻給張無忌從萬里之外趕來救了,對這少年原是極為憎惡,冷冷的道:「你這少年古里古怪,說不定有解毒之藥。若是你來代喝,一杯不夠,須得將毒酒喝乾淨了。」

  張無忌眼望何太沖,盼他從旁說幾句好話,那知他低了頭竟是一言不發。詹春和五姑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班淑嫻的怒氣轉到自己頭上,這大半壺毒酒便要灌到自己口中。張無忌心中冰涼,暗想:「這幾人的性命是我所救,但我此刻遇到危難,他們竟袖手旁觀,連求情的話也不說半句。」便道:「詹姑娘,我死之後,請你將這個小妹妹送到坐忘峰她爹爹那裏,這事能辦到嗎?」詹春眼望師父。何太沖點了點頭。詹春便道:「好罷,我會送她去。」心中卻想:「崑崙山橫亙千里,我怎知坐忘峰在那裏?」

  張無忌聽她隨口敷衍,顯無絲毫誠意,知道這些人都是涼薄之輩,多說也是枉然,冷笑道:「崑崙派自居武林中名門大派,原來如此。何先生,取酒給我喝罷!」

  何太沖一聽,心下大怒,又想須得盡快將他毒死,妻子的怒氣便可早些平息,免得她另生毒計,害死五姑,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謝遜的下落也不暇理會了,當即提起大半壺毒酒,都灌進了張無忌口中。

  楊不悔抱著張無忌身子,放聲大哭。

  班淑嫻冷笑道:「你醫術再精,我也教你救不得自己。」伸手又在張無忌肩背腰脅多處穴道補上幾指,倒轉劍柄,在何太沖、詹春、五姑、楊不悔四人身上各點了兩處大穴,說道:「兩個時辰之後,再來放你們。」她點穴之時,何太沖和詹春等動也不動,不敢閃避。班淑嫻向在旁侍候的婢僕說道:「都出去!」她最後出房,反手帶上房門,連聲冷笑而去。

  毒酒入腹,片刻之間張無忌便覺肚中疼痛,眼見班淑嫻出房關門,心道:「你既走了,我一時未必便會死。」強忍疼痛,暗自運氣,以謝遜所授之法,先解開身上被點的諸穴,隨即在自己的頭上拔下幾根頭髮,到咽喉中一陣撩撥,喉頭發癢,哇的一聲,將飲下的毒酒嘔出了十之八、九。何太沖、詹春等見他穴道被點後居然仍能動彈,都是大為驚訝。

  何太沖便欲出手攔阻,苦於自己被妻子點了穴道,空有身極高的武功,只有乾著急的份兒,張無忌覺得腹中仍然疼痛,但搜肚嘔腸,再也吐不出來了,心想先當脫此危境,再設法除毒,於是伸手去解楊不悔的穴道。那知班淑嫻的點穴法另有一功,張無忌一試之下,解之不開,此時事勢緊迫,不暇另試別般解穴手法,當即將她抱起,推窗向外一張,不見有人,便將楊不悔放在窗外。

  何太沖若以真氣衝穴,大半個時辰也能解開,但眼見張無忌便要逃走,待會兒妻子查問起來,又有風波,何況讓這武當派的小子赤手空拳的從崑崙派三聖堂中逃了出去,將自己忘恩負義的事跡在江湖上傳揚開來,一代宗師的顏面何存?無論如何非將他截下殺死不可,當下深深吸一口氣,便要縱聲呼叫,向妻子示警。

  張無忌已料到此著,從懷裏摸出一顆黑色藥丸,塞在五姑口中,說道:「這是一顆『鳩砒丸』,十二個時辰之後,五夫人斷腸裂心而死。我將解藥放在離此三十里外的大樹之上,作有標誌,三個時辰之後,何先生可派人去取。倘若我出去時失手被擒,那麼反正是個死,多一個人相陪也好。」

  這一著大出何太沖意料之外,微一沉吟,低聲道:「小兄弟,我這三聖堂雖非龍潭虎穴,但憑你兩個孩子,卻也闖不出去。」張無忌知他此言不虛,冷冷的道:「但五夫人所服的這顆『鳩砒丸』的毒性,眼前除我之外,卻也無人能解。」何太沖道:「好,你解我的穴道,我親自送你出去。」何太沖被點的是「風池」和「京門」兩穴,張無忌在他「天柱」、「環跳」、「大椎」、「商曲」諸穴推拿片刻,也是毫不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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